所見所聞

夜裡急診來了一個國中生,焦急的父母陪著他來...
理由是下午打球撞到頭,由於不放心所以來就醫...

病人意識清楚,完全沒有任何感覺或活動異常...
抱怨頭有點痛...
深入瞭解後才知道,下午校護已經將病患送至就近的區域醫院做過檢查...
當時的電腦斷層顯示一切正常...

就醫的主訴相當典型:我們不放心,希望更進一步檢查~~

通常這類病患我會親自出面處理...
由主治醫師來道德勸說,效果可能好一點...

"目前病人的臨床症狀一切正常,況且距離受傷已經一段時間..."
"要發生問題的可能性極低..."
這是我對這類病患的標準說詞...

"可是他還是會頭痛,我們才希望到大醫院來檢查一下..."

"頭痛是多多少少都會有的現象..."
"下午已經做過電腦斷層,也都沒有問題,應該沒有什麼檢查好做了..."

"不能做點仔細的嗎?例如超音波,核磁共振之類的?"
病人的父親列出一堆檢查,我相信他連自己都搞不清楚這些檢查是幹什麼的...

"你說的這些檢查,都不是用來診斷頭部外傷..."
"最適合的檢查就是電腦斷層,而這項檢查已經做過了..."
急診現場最忌諱失去耐心跟病人動氣,所以我試著用職業笑容來重申立場...

"那你們不能再做點什麼嗎?會不會之後有問題?"

"再發生問題的可能性極低,現在要做的是持續觀察..."
我再三提醒自己要有耐心,耐心,耐心~~

"那我們可以住院嗎?我還是不放心......."

"沒有必要,也沒有辦法,住院也只是躺著什麼都不做..."
雖然保持微笑,但我有必須堅持的立場...

"真的不行嗎?那我們可不可以留在急診室觀察?"

"你真的要留在急診,我當然不能拒絕..."
我已經慢慢退到妥協的底限...

"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除非有突發狀況,不然在院觀察不會有任何治療與檢查..."
"也就是說,待在醫院與待在家裡是一樣的..."

"急診的環境並不好,與其坐在走廊上,為什麼不回家睡覺?"
我帶他們環顧了一下急診現場,很多病患連推床都沒有,只能窩在角落的躺椅...

夜已深,看得出國中生已經睏了...
但父母堅持留在急診室裡...

於是他們一家三口選了個角落坐下來...

沒多久,母親很緊張地跑到我面前:
"我兒子為什麼說他很想睡覺?是不是腦部有問題?"

"現在是凌晨三點半,正常人都會想睡覺.........."

到了清晨七點,我將現場交給前來接班的同事後離開...
我得把握時間睡一會兒,晚上七點又要來接班...
連續的夜班真的讓人吃不消...

十二小時後的交班,住院醫師照例印出留觀病患名單...
我從名單中認出這位病患,相當驚訝他怎麼還沒離開...
也擔心是不是真的在觀察中發生什麼事...

"他好得很,但媽媽堅持要觀察廿四小時都沒事,才肯回家..."

除了這個病人之外,同事一連交班幾位不需要住院,但也不肯回家的患者...
同事不疾不徐地描述前十二小時的狀況,包括有人嗆聲要趕他回家的醫師保證沒事...

環顧急診四周,一床又一床等待住院的病患...
沒有推床,只能睡躺椅或地板的病患...

我恨自己的懦弱,沒有把不需要留院的病患"請"回去的勇氣與權力...
擔心被投訴與被告風險的我,也成了這樣場景的共犯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