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傑是我的老病人,今晚我用這張照片這篇文章記下憾動人心的一刻...
五年前的一場車禍,奪去了他半條命...
當時我與自己所屬的團隊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可惜命雖然保住,但雙腿卻因被車碾碎,而不得不犧牲...
我和他的家人,都很擔心他的心理,能否克服這樣的創傷...
他的故事我寫在第一本書"拚命/一個急症外科醫師的生死筆記"裡...
標題是義肢上的指甲油...
當年我是他的主治醫師,雖然我已離開先前的工作機構,
但這些年我們始終沒有斷了聯絡...
五年後的今天,我們再度重逢...
他一直讓我知道他過得很好...
甚至也交了女朋友...
(今年初第二本書出版後,他寄給我和女友的合照)
他始終努力著自己的人生,並沒有被這樣的挫折打倒...
身心障礙特考,殘障特考,各行各業的考試,工作機會...
一樣都沒有放棄!!
這一次他專程從台中到林口接受最後一次重建手術,明天他即將出院...
經過這一次手術,他終於畢業了...
照顧過他的住院醫師與護理師們,也一定聽我說過他的故事...
雖然我是他的醫生,他是我的病人,但他遠比我了不起!
我無法想像若是自己遇此劇變,能不能和他一樣堅強樂觀...
遇到絕處沒什麼大不了,但絕處逢生就需要本事...
看到阿傑為自己努力的奮鬥著...
回到自己書中,幫他寫的故事結語:在這一刻,我找到自己工作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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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肢上的指甲油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會走上外傷急症外科這條路?這些年的工作經驗,我見證了生命的無常,也讓我體會到起死回生的感動與病患重生的喜悅。
外傷病患通常是比較年輕的族群,原本應該有大好的人生在等待他們,如果能夠治癒,就依然能夠重新回到社會,繼續扮演他們的角色,繼續將他們的能力發光發熱。相反的,若傷重難返,影響到的往往不是單一的個人,經常連帶著一個破碎的家庭,以及無盡的遺憾與悲傷。
週末的值班夜,我一如往常在急診室與開刀房之間忙碌穿梭。眾人狂歡的夜晚總是不平靜,藉著酒意的放肆,夜愈深,人愈瘋狂……但熱鬧的地方卻不止電影院、商場或 KTV,急診室裡也是人聲鼎沸。
發了酒瘋的時髦小姐拿起碎酒瓶往手腕一劃;兩幫素昧平生的人馬,只因停車糾紛,在馬路邊大打出手,一群人一起被送進醫院;喝醉了動彈不得的酒客睡在路邊,被當做路倒的患者送進急診……趁著開刀結束的空檔,我到樓下急診看會診。
「今天真旺,週末都是這樣!」急診醫師頭也沒抬繼續工作著……
「好吧!那你們加油,我還有會診要看。」看急診醫師忙到不可開交,本來想閒聊幾句的我也不好再打擾。
「急救室有重大傷患!請所有同仁準備!」正要離開的時候,急診門口檢傷處傳來重大傷患到院通知。所有人於是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起衝進急救室。
傷患是個年輕女性,到院的狀態呈現嚴重休克與重度昏迷。
初步檢視病患,除了頭皮的撕裂傷正在滲血,其他部位沒有明顯外傷。在頭部包紮及給予輸液之後,血壓依然沒有起色,我幫病人做了腹部超音波,發現肚子裡面有幾千毫升的出血。
「通知開刀房和加護病房,準備開刀!」腹內出血合併如此嚴重的出血性休克,需要立刻開刀止血。
「學長,要不要做個電腦斷層,看看是哪裡在流血?」住院醫師問了我後續處置的決定。
「病人現在需要的是治療不是檢查,等到檢查全部做完,病人大概也死了。做斷層不會改變病人需要開刀的決定!」我一邊安排手術的準備,另外也給學弟一些機會教育。
「急救室有重大傷患!請所有同仁準備!」正當我準備把這個病人推進開刀房時,救護車又送來另一個傷患,年輕男性,雙腿嚴重變形。
「他們兩個是一起受傷的,撞他們的人自己沒受什麼傷,已經被送去做筆錄了。」隨後趕到的員警大哥向我們描述受傷的經過,年輕的情侶騎機車被酒駕者從後方追撞,後座的女生被捲進車底,前座的男生則是下半身被汽車碾過。
「先把女生推上開刀房,通知麻醉科,我看完這個男生馬上進去!」在時間有限、人力也有限的狀況下,我很快地安排好分工與人力配置,吩咐住院醫師先去準備開刀,在這個準備的幾分鐘空檔,我得趕緊完成後來這個男病患的評估。
男病患的生命跡象與昏迷指數都正常,傷處只集中在兩側的下肢。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雙腿的粉碎性骨折看來相當棘手,更讓我擔心的是兩隻腳的脈搏都不明顯,除了骨折之外,恐怕血管也斷了……
「幫他排個下肢的電腦斷層與血管攝影,我要知道他血管受傷的程度;通知血管外科與骨科也要準備,他可能需要接血管,我先上去開刀!」這頭忙完,我趕緊交代下去,另一頭還有一個病人在等我開刀。
女生的狀況相當糟,第五級肝臟撕裂傷,整個肝臟一路裂到下腔大靜脈,這樣的止血相當困難。而手術進行到一半,男生也被推進隔壁手術室,原來是電腦斷層顯示兩條腿的血管都被壓迫住,愈早進行手術,他的腿愈有機會保留,這時候血管外科與骨科醫師也已經趕到。原本應該是大家休息的週末夜,卻有七、八個醫師還在拚命,拚病人的命!大家都為了救這兩條命而努力著。這一刻,我覺得自己並不孤獨,我知道我們真的是一個「外傷團隊」。
手術後將傷者送到加護病房觀察,結果並不理想。女孩子在當天晚上就因為無法控制的出血與嚴重休克而離開了。雖然團隊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還是不得不在加護病房門口宣判病人的死刑,雙方的父母已經哭到崩潰不敢相信,只好把希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弟弟呢?弟弟怎麼樣?他沒有問題吧!他一定會好對不對?」家屬一連串的問題讓我很難招架,應該告訴他們事實,但也想給他們一點希望。
「目前兩隻腳都剛開完刀,右腳粉碎得太嚴重,可能留不住;左腳血管外科幫他做了動脈繞道重建,要看接下來這幾天的變化。由於開放性骨折多半伴隨嚴重的傷口感染,再加上血液循環受損造成的組織壞死,他可能還需要接受好幾次的傷口清創手術。」從他們當時激烈的反應,我不確定他們究竟聽進去多少。
加護病房裡,經過十幾天的煎熬與多次手術,終究他的雙腿還是保不住。醫護人員提到這個病人總是不勝唏噓,大家都替他擔心未來該怎麼辦。一場天外飛來的橫禍,不到二十歲就失去摯愛的人還有自己的雙腿,想必接下來的日子很難熬。他的父母找我談過幾次,除了關心傷勢之外,也包括他的心理問題。
「我還不敢跟他說女朋友已經走了,我跟他說女朋友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你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快點轉出去和她見面。」雖然不願意在病人面前表露,但是大家都對未來相當悲觀。隨著一天天的恢復,他開始嫌加護病房沒有人陪、沒電視看,催促我們快點把他轉到普通病房去。如今的他,和其他加護病房的重症患者比起來,沒人能想像他當初受傷送到急診的慘狀。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轉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他就發現不對勁了。接下來的幾天,他變得沉默寡言,和之前的開朗判若兩人。因為擔心病人的精神狀況,我交代病房要特別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會診了精神科醫師來跟他談談。然而不論是生理或心理,病人恢復的速度讓醫療團隊相當振奮,他的開朗也讓我們相當意外。
幾天過去,病人的笑聲笑語又回來了。「日子還是要過啊!至少我還有我爸、我媽和我姊……」他沒有因此放棄自己而一蹶不振,甚至復健的運動比之前更積極。
「醫生早安!我昨天胃口很好,吃了一整個便當喔!」、「昨天復健老師教我的動作,我都有努力練習,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好!」對於我叫他多吃、多活動的建議,病人的配合度相當高。
他的家人把電腦從家裡搬來,不同於其他病患總是拿電腦來玩遊戲或看電影,他的床邊擺了幾本程式設計的書。「我高中就對程式設計有興趣,現在不能走路,更要把電腦學好,才會有工作。」
「傅醫師好!」每次我來查房,他總是聲音宏亮地打招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每回有朋友來看他,總是這麼跟朋友介紹我。永遠是充滿笑容的一張臉,似乎這些不幸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永遠是那麼的熱情有禮貌,失去的雙腿與手術的刀疤並沒有把他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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