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落差

1993年，Peter Fu的祖母接受一個相當大的腹部手術。手術過後幾天移除尿管，結果老人家卻尿不出來，只好再放回去。


細節我已經有點記不清楚，只有印象家中的長輩們義憤填膺，要主治醫師給個交代，為什麼手術和泌尿系統無關，卻會排尿困難？一定是開刀的過程有什麼失誤，一定是「傷到什麼」！

當時我高中二年級，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原本正常的功能，因為手術後變得不正常，那當然要求醫師負責！

事實上當主治醫師的這些年，也偶爾會遇到自己的病人有類似狀況。無論是生理學、病理學、外科學或各種期刊文獻，我都可以找到許多足以解釋這種問題的原因。只是說明歸說明，有時候家屬雖然點頭表示理解，我相信他們心裡可能多少還是有些疑惑甚至懷疑。

我不太會怪家屬有這種誤解，我相信這是醫學知識的不對等所致。高中時的我不懂，事實上學醫時代的我也不太懂，甚至到行醫時的自己，還不見得能理解這些牽一髮動全身的複雜醫學問題。對於醫療的不確定性，沒辦法如一般科學1+1=2那麼單純與直接，時至今日我還不敢說自己懂。

由於醫學知識的不對等，我會多給病人與家屬一些包容，很多從專業人士看起來很奇怪甚至很過份的問題，往往只是因為他們不懂。

然而因為這些「不懂」，間接或直接造成醫病關係的不信任，這才是可怕的問題。

病人普遍的想法是：生病-->看醫生-->治療-->痊癒。
一旦沒有痊癒=醫生不行=醫生的錯。

癌症是個多難治療的病？開完刀切除後再復發，到底是「疾病頑強」還是「沒切乾淨」？住院醫師時期，我親眼見過一個病人在肝癌切除兩年後，某次常規超音波追蹤，發現腫瘤復發，他的兒子在診間破口大罵，抱怨手術的主治醫師當時「沒切乾淨」。

多年前的新聞，某個高官的夫人在某家醫院接受婦科手術，幾年後因為腸沾黏再度住院，新聞一連報導好多天，都指向醫院當初處理不當。（腹部手術後腸沾黏，幾乎是每個開過刀的病人，都會遇到的問題。）

有一年的政論節目討論健保問題，一位打著醫療改革大旗的人士在電視上質問某個醫師來賓：「如果你們醫師都有按照老師教的標準步驟治療病人，可是病人還是死亡，那到底是老師要檢討？還是學生要檢討？」，當時那位醫師來賓回了一句話：「照閣下的說法，這世界上都不會有死人了.......」

前幾天在診間遇到一個腸子反覆發炎的病人，前次在其他家醫院治療，幾個月後又再發作，經人介紹來我這裡。病人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是不是前一次沒有看好？」

醫病之間知識的不對等，會永無止盡的存在。這當中對疾病的認知落差，也會永無止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