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很灰。
回頭看看自己過去寫的文章,很多歌頌生命、歌頌熱情,強調死生一線的故事。這是我發自內心的信念,真心喜歡外傷醫療這份工作。
可惜在浪漫的熱情之外,很多時候,不是病人「拚命」或是醫師「拚命」,命就可以被「拚」回來。醫療太多的不確定性,以及現今醫療的極限,即便醫師盡力了,結果仍未必盡如人意。
值班夜的凌晨,一台闌尾炎手術正要結束,我在手術室遠端瀏覽急診目前的病人狀況。由於疫情、天冷再加上是大夜時間,急診病人數不多,從電子病歷看起來應該也沒有需要外科會診或手術的病人。
正要離開手術室前,電話響起,不知怎的覺得來電鈴聲特別急促。
「有一個內出血的病人,現在才剛掛號,他從其他醫院被轉過來,在救護車上就失去心跳血壓了!我們正在急救,目前有反應!」
「我馬上來!」開刀止血應該是唯一的選項,也是病人唯一的機會。
「你最近值班怎麼都這麼忙?」這頭我和手術室的同事說,趕緊準備一下,可能有下一台緊急手術要馬上推進來,同事還消遣我一下~
開刀找到出血處,透過手術技巧縫合完成止血;再把病患原本流失的血補充回去,病人就會好起,這是醫師最希望走的一條路。所以完美劇本應該是:內出血-->休克-->緊急手術-->止血-->病人恢復-->出院。
可惜人生中大部份的事情都不完美。
醫療上有所謂的死亡循環(或死亡三角),當大量失血到了一個程度,會因為休克產生低體溫與酸中毒,而這兩者會造成嚴重凝血功能不良,嚴重凝血失調就會沒辦法止血,然後又會更嚴重的休克與低體溫。在這樣的危急狀態,手術所能扮演的角色便有限。即便我能把看的到的出血都止住,因為凝血功能不良導致的滲血,就不是手術可以解決。
病人推進來手術室時,體溫只有28度,最後一次的凝血測試與血液酸鹼值都是差到不行的數字。
「狀況很不好,我剛跟家屬說明了很久。」麻醉科醫師忙著穩定病人,不過也提及他先前與家屬會談的結果。
「我知道,有可能會死在手術檯上。不過病人沒有選擇,我們也沒有選擇。」
肚皮一劃開就是6000 cc.的鮮血噴出,大約十分鐘左右,主要的出血點其實就控制住了,是內臟的某一條血管破裂大量噴血。然而繼之而來的就是到處滲血,那已經非手術技巧可以解決。我塞了許多止血紗布在肚子裡,希望透過壓迫來止血。
「血壓有穩定一點嗎?手術要結束了!」
「ㄜ....是比剛開始的時候好一點啦,可是還是很糟。」麻醉科醫師在另一頭沉吟著。
「我們先送病人回加護病房,接下來要想辦法幫他回溫,把凝血功能調回正常。如果能撐過兩天,我們再重回手術室,到時候再把止血紗布取出!」我打算快點讓病人脫離手術與麻醉狀態,目前他需要的是重症加護。
加護病房的同事接手後續處理,可惜病人的體溫始終回不來,無論用了多少輸液,病人都走不出死亡循環中。
終究,病人離開了。
從醫療專業來看,這是一個正確(甚至可以說是成功)的損害控制手術,無論是時效性或是團隊的合作,大家都盡力了。
可是病人沒有照我們的劇本走,今天一整天心都灰灰的。
下班後我有點沮喪地回到家,史迪普聽我說了這件事,很罕見地問我:「你會不會以後就不想開這種『開一個死一個』的刀?」
「不會,這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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