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判斷錯誤。
某夜值班接到會診,有個病患腹痛好幾週都沒改善,痛到受不了來掛急診,急診醫師幫他排了電腦斷層檢查,然後請我協助評估。
「病人的發炎指數很高,腹部壓痛感相當明顯,我擔心是腹膜炎。電腦斷層初步看起來腹腔內『很髒』,請你評估一下,是否需要住院或手術?」急診醫師在電話裡這麼跟我說。
聽起來有很大的可能需要開刀,我三步併作兩步跑到急診。
「你的問題可能會需要外科治療,外科醫師已經到現場會診了,我請他跟你說明。」我到的時候,剛好急診醫師在向病患做初步病情解釋,於是我走過去向病患自我介紹。
觸診的結果,病人雖然腹痛,但並不是腹膜炎那種痛到連碰都不能碰的程度,而且需要緊急手術的疾病,病程不太可能長達數週。
「我看看你的電腦斷層影像。」病人坐在我旁邊,我在他和太太面前打開電腦影像。
映入眼簾的結果,讓我有點吃驚。
腹腔內看起來髒髒的東西,是腫瘤的腹膜內擴散; 許多重要血管週邊,全部是擴大的淋巴結,這是癌症末期的典型影像。
「過去有做過健康檢查嗎?還是有沒有因為身體不舒服,做過任何檢查?」我回頭問病人,心裡面思索著要怎麼跟他說。
「沒有,我過去一向都很健康,是這個月才覺得怪怪的!」
「過去這半年,體重有下降嗎?還是會不會莫名的發燒?」
「是有瘦一些,不過我也同時有在健身,所以我想是因為減肥的關係。」
「好,我知道了。」我把滑鼠的滾輪,從第一張影像滾到最後一張,再從最後一張滾回第一張。
我要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應該是沒有緊急手術的必要,可是你必須馬上住院接受檢查!」
「怎麼了嗎?如果不用開刀的話,可不可以拿藥回家吃就好?我小孩子還在家裡。」病人的太太忍不住問我。
「我現在要說的話,請你必須很仔細地聽。電腦斷層的結果,讓我懷疑有腫瘤的可能,而且不能排除已經擴散,所以必須住院確認。」我吸了一口氣,停頓幾秒之後開始講。
「腫瘤!是惡性還是良性?」
「需要病理報告切片才能知道,不過惡性的機會比較大。」雖然我一看就知道,良性腫瘤不會像米粒般在肚子裡長幾百顆擴散地到處都是,但我實在沒辦法直接說出口。
「癌症,那這事情大條了。呵~呵~」病人對著我苦笑兩聲,但我可以感受笑是假、苦是真。
「先做檢查吧!也不用這麼悲觀,或許真的只是發炎。」我試著安慰他。
「可是醫生你剛才說很可能是癌症....」病人的太太很焦急。
「在沒有病理切片之前,這都只是猜測;應該說,是我個人的猜測,我希望是我判斷錯誤。」最後這句話,我從來不曾這麼跟病人說過,那天卻不知怎的,突地冒出這一句。
後續就是住院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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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臨床醫師這麼多年,我早已記不得宣告過病人的死亡多少次,多半是嚴重外傷或某些一發不可收拾的急症。由於這些狀況多半來得又急又快,而且生與死一翻兩瞪眼,因此家屬悲痛難免、無法接受難免,但宣告的過程倒也相當明快。
但對於癌症的宣告,那真不是我喜歡或我所擅長的醫病溝通。要經歷病患的否定、憤怒、討價還價、沮喪與悲傷,這過程折磨病人,也折磨我。看到病人的悲傷,我也不好過。
病人一直以來都(自覺)沒事,只是來急診看個肚子痛,第一位醫師告訴他可能要住院打抗生素或可能開刀,之後來一個醫生就告訴他,這是癌症,而且有可能擴散。(只差沒直白地說是末期,壽命可能只有幾個月.....)
我真的希望自己判斷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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