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服務的機構,手術室在二樓,基本上是完全封閉的空間,這個窗戶我不確定是否是唯一,但絕對是很少數可以從手術室看到外頭的地方。下面是接駁車停靠區,遠一點是以前的教育大樓,現在改建夷為平地。
以前在一般外科當住院醫師時,這個窗戶就在一般外科手術區附近,所以每次開刀的空檔,我都會在這裡看窗外,放空自己,想想事情。
檢討一下前一台刀哪邊可以做得更好,冥想一下下一台刀要怎麼開,搞砸事情被上級醫師痛罵,也在這邊發呆舒緩心情。
2006年底到2007年初,我幾乎每天都在這個窗戶前發呆,那是我對自己人生不確定感最大的時候。
前幾天與幾位年輕住院醫師面談,不約而同都談到對未來訓練過程的徬徨與將來是否有機會晉升主治醫師的不安,我鼓勵著每一個人:「保持努力,該學會的刀要會開、專科醫師要考過、論文要寫出來,這些基本條件是吃飯的傢伙,至少把客觀條件要備齊...」。(訓練完成後的主治醫師晉升資格,應該是所有住院醫師的集體焦慮。)
2006年我是第五年住院醫師,也有著每個住院醫師的焦慮,不確定可否晉升主治醫師,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衍生的問題就是患得患失,很怕做錯事得罪長官,同儕間處於微妙的對立甚至勾心鬥角...
我每次感受到壓力,就會站在這個窗前看看外面。
後來我被告知不會晉升主治醫師,要自己去找工作,這扇窗就成了我每回思索未來的地方。
2006年8月29日,是我離職前三天,也是最後一天進開刀房,(預留兩天跑離職手續與搬家),當天下午三點多我開了住院醫師生涯最後一台刀,我還記得是一個甲狀腺切除手術。對於已經訓練到最後一天的總醫師來說,那不是什麼困難的手術,我很快就完成這台刀,主治醫師跟我說:「技術不錯!已經可以畢業去闖天下了。」
我當下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但是內心五味雜陳。
走出手術室,我看看窗外,想到即將離開熟悉的一切、要到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所有的人生規劃重新開機,這些年的努力沒有受到肯定....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窗前發呆,滴下了兩行淚。
後面的故事就是很多讀者知道的,我到另一家醫院的故事,在那邊認識了法師、慢慢闖出一點東西、也創造出Peter Fu這個角色,還有很多很多有形的無形的收穫,走著走著我居然又走回這裡,不知不覺我已經回來十年了。
人生的路上有許多風景,每一幅風景也一定有它的意義,如果當年沒有這樣的挫折(其實也不見得是挫折,只是發生的當下過不去),或許我今時今日的路會完全不一樣。
我現在的手術室離那扇窗有點距離,很久沒去那一區,剛好今天路過看了一下窗外,當年的往事瞬間湧上心頭。儘管風景已經跟當年不一樣,滴落在窗台上的淚珠也早已風乾,又或者身份、職務、頭銜變了,可是我還是我....
僅僅一秒鐘,從看著窗外發呆要猛然回頭的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2006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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