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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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2年4月30日 星期六

浮誇的父女

野柳半日遊回家後,彼得水興奮地跟史迪普講述今天看到的景色。

「我有看到真的女王頭喔!」彼得水很激動地說,「而且旁邊超多警察!」

「警察?」史迪普有點疑惑。

「應該是工作人員啦!因為他們怕有人破壞女王頭。」Peter Fu幫忙解釋。

「那如果有人靠近的話,他們會怎麼做?」史迪普問彼得水。

「嗯....我也不知道。」沒料到史迪普會這麼問,彼得水一時答不出來。

「如果有人接近或是觸摸女王頭,就會被警衛射殺!」浮誇的Peter Fu開始講五四三。

「對對對!他們每個人的口袋裡都有槍!」彼得水馬上跟著附和。

「.........................」輪到史迪普接不下話。

時間管理

「時間管理」這個字最近被污名化。

彼得水這陣子自然課教到野柳的自然地形,他對書本上講到的「女王頭」、「仙女鞋」...很有興趣,一直央求我們帶他去看看。

「把拔,你週末可以帶我去野柳嗎?我想去看『女王頭』。」週三晚上,彼得水拿著課本來找我。

「週末?好啊!我帶你去!」當時我正在忙一篇論文,但是不假思索地答應。

「週末你沒事嗎?不要隨便亂答應孩子,到時候反悔孩子會難過。」

「可以啦!別擔心。」我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昨天晚上,彼得水在睡前來跟我確認:「把拔,你明天答應帶我去野柳喔。」

「會!你快去睡覺,明天一早我們出發。」

今天一早,我大約六點多就出門,第一件事是先去醫院查房。除了住院病人要看之外,今天還有一台刀要開,所以六點半到七點半,我把住院病人的事處理完,也交代了今天預計手術的病人相關事宜。

回到家約七點五十分,彼得水興奮地已經換好衣服,裝好出去玩的揹包、水壺與零食。

「耶!!去野柳!!」彼得水一早就起床等我,發現我不在家,很沮喪地以為我去醫院上班了,這時候看到我回來,興奮地大喊。

於是我們父女倆就出發了。

不過四十分鐘的路,我很明顯感受到孩子的開心,一路上嘰嘰喳喳跟我講著學校的事,我們一起聊天、講笑話、聽音樂、唱歌,一下子就到了。

照個課本上的描述,彼得水很熱情地跟我講解每一個石頭的造型,也跟每一個石頭拍照。

「幫我傳給馬麻!我想讓他看!」「幫我印出來,我要帶去學校給老師看!」

其實野柳公園不大,一個小時就逛完了,但是這一個小時是無價的一個小時,換到的是孩子的開心與信任。

大約十一點多,我們已經回到家,三個小時我們完成了野柳餐訪與共進早餐。

手術室那頭通知,病患約十分鐘後準備就緒,我準時趕到醫院進行手術。

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或許我忙一些、時間趕一些、自己累一些,可是時間是搾出來的,一點點的陪伴可以換來很大的開心與回憶。要是沒這麼做,時間也是一點一點浪費掉,可能是躺在床上滑手機,或是在電腦前發呆....

對現在的我來說,最珍貴的是時間,但無論對我多珍貴,給我的摯愛一點都不需要保留。


2022年4月29日 星期五

真意

臨床工作的經驗累積,除了看病技巧、手術技巧、溝通技巧外,有一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能力,在我越來越資深之後才算學會。

「聽出」病人或家屬在話語底下的真意。

最簡單的如請病人出院時,他回答:「可是傷口還有點痛」,背後的意思是「想要再多住幾天」。

當病人要開診斷書時,告訴我:「我上班很累,怕影響傷口」,代表的意思是「診斷書上要加註『建議休養xx天』。」

快速聽出的好處是,不必東扯西扯那麼多,我可以直接就他的「真實訴求」做出回應。

以前面的例子來說:

P:「手術後恢復得很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病:「可是傷口還有點痛。」

P:「會開止痛藥帶回家吃,我們下週門診見。」

不需要針對「手術後傷口疼痛是正常的」這件事多說什麼,聽出弦外之音,對話就可以結束。

病:「我想開一份診斷書。」

P:「沒問題。」

病:「我怕上班太累會影響傷口癒合。」

P:「你想休幾天?」

難道我要花口舌跟他討論上班累不累跟傷口癒合的關係嗎?聽出弦外之音,對話就可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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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有一個膽道結石造成阻塞的病人住院,藥物治療之後阻塞情形改善,照理說應該手術切除膽囊,於是我在病房向病人與家屬說明手術的目的與建議。

病:「可是我現在感覺沒有不舒服。」

P:「膽結石隨時會發作,我建議要盡早處理。」

病:「我的年紀有點大,我怕手術的風險太高。」

P:「應該還好,腹腔鏡手術相對安全。」

病:「那會不會膽囊切除之後,其他地方冒出問題來?」

P:「以後你想開刀再說好了,今天可以出院。」

我拍拍病人的肩膀,請住院醫師幫他辦理出院。我不會對病人不接受我的建議感到失望,也不會因為自己說服不了病人而覺得遺憾。

我覺得自己還可以加強的地方是,不應該等到講到第三句話,才聽出「他不想開刀」的真實目的...

2022年4月25日 星期一

生死一念

電影般的外傷人生,就是我的人生,電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在我的身邊經常上演。記錄一下本月第二次,今年第三次的開胸急救手術,外傷醫療的極致不過如此。

新竹轉來一位嚴重外傷的年輕人,在急診就已經呈現腹內出血性休克,我立即安排了手術。

正常程序應該在麻醉科醫師監控與麻醉之下,盡快打開腹腔完成止血。然而當病患一推進手術室,準備程序剛要開始進行時,心跳停止了。

想必是失血量過多,手術根本來不及進行。

麻醉科第一時間跳上去CPR,在手術室的分工與權責中,急救程序由麻醉醫師主導。

「給我開胸包!快!」麻醉科醫師在那頭忙著,我這頭向手術室護理師要了開胸器械。

「開胸還是開腹?我們收到的資訊是開腹手術,所以準備的是腹部手術器械。」護理師問了我這個問題,不過還是用最快速度將開胸手術的器械準備給我。

「我們先把胸腔打開,夾住主動脈!如果能先從源頭把流進腹腔的血控制住,或許還有機會!如果病人能活過來,開腹止血才有意義。」這種術式在急診室裡偶爾會做,但手術室裡反而不常進行,通常能活著被送到手術室的,大多不需要這麼激烈的處置。

跟麻醉科醫師併肩作戰,他在上頭CPR,另一頭一位護理師幫我忙,讓我開胸夾主動脈。

「大止血鉗!」我整隻手伸進病人左側胸腔,把主動脈用手指捏住,另一隻手用大止血鉗一把夾住。

「欸欸欸~~心跳回來囉!血壓也回來囉!」麻醉科醫師用有點雀躍的聲音告訴我病人的生命徵象恢復。

生與死的界限就是這麼模糊,轉瞬間的起死回生也真的這麼戲劇化。

「好!現在開腹!」既然心跳回來了,開腹止血一刻都不能等。

腹腔中到處是撕裂傷與大量積血,不過或許是主動脈仍被夾著,所以反而出血不明顯。在縫了幾處我認為最可能的出血點後,我跟麻醉科醫師說:「請注意心跳血壓,可能會有劇烈變化,因為我要把主動脈鉗放開了........」

這一刻,大家都稟氣凝神嚴陣以待,果然主動脈鉗一放開,幾條怒張的血管立刻現形,也還好已經做好準備,出血很快就獲得控制。

手術結束時,血壓已經回到一百以上,和手術開始前心跳休止的狀態,有天壤雲泥之別。

後續在加護病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又或許終究難逃一死,然而生死交戰的第一關,先幫他給度過。

術後麻醉科醫師跟我說:「你在文章裡講的『開胸夾主動脈』,沒想到今天讓我見識到了,而且還真的有用~」(原來麻醉科醫師也是讀者)

「運氣成份居多,我的運氣好,病人運氣更好。」

做出決定的當下,我當然沒有把握一定救得回來,又或者說也曾閃過要不要做這麼激烈的處置?急救無效就是急救無效,沒有人可以或是會要求我做這些。

電光石火的一念之間,我還是做了這個決定,病人被從其他縣市轉來本院,整個團隊包括急診、手術室、麻醉科每個人都如此盡力,某個假日的午後十幾個人圍著一條命在搶救,「再多做一點」也只是我唯一能做的。

過程就像拍電影一樣,只是這是真實人生,一條真實的生命,一個游走於生死界限的靈魂。(請原諒我用靈魂這個字,在治療的某幾分鐘裡,他真的只剩下靈魂。)

外傷醫療這些年,我越來越看不清生死的界限,有時候,只差在「多做一點」的一念之間。

2022年4月23日 星期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彼得兔最近迷上金庸,整天抱著小說,也不時與Peter Fu討論劇情(這些小說在我當學生的時候,早就不知道看過幾遍)~

Peter Fu跟史迪普說:「你知道金庸的作品集,每部開頭第一個字,剛好可以串成一副對聯嗎?『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史:「好像聽過。」

P:「那你知道哈利波特第一集到第七集,開頭第一個字串在一起是什麼嗎?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完Peter Fu自己笑得很開心~

史迪普也跟著咯咯笑。

P:「很好笑對不對?」

史:「其實這個笑話我有聽過,我是覺得還好。我只是覺得你在講『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時候看起來很蠢............」

目標與命

聽過我演講的朋友,或是長期追蹤Peter Fu的讀者(在<<銀蛋彼得>>裡也有提到),可能都知道一件事:就是我當學生的時候功課不好,沒把心思放在書本上,一直到進入職場之後,才越來越知道讀書的重要性,花了許多力氣補足學生時期的空白,然後越讀越有興趣...

前幾天某場演講,也再度講了這個故事,我秀出過往當得一塌糊塗的成績單,接著秀出幾年後的轉變,繡著教授的制服。

每次講這個故事,不是要突顯自己有多努力,而是讓年輕人知道:努力與改變永遠不嫌晚,一時的落後永遠有追趕的空間;當然,現在看起來領先了,還是必須一直努力,後頭始終有人在追著。

會後和幾位學生談話,他們問我:「你學生時期的生活目標是什麼?」

答:「坦白說沒有目標,又或者說目標很多,例如社團、朋友、愛情...但就不是功課。」

問:「是什麼樣的機緣或事件,讓你想要奮起與改變?」

答:「臨床工作給我很大的震憾,病人的命在我手上,知識不足經驗不足可能就會耽誤病人的健康。」

「人生可以很多目標,但是病人的命只有一條。」這是我對這場談話下的結語。

#答客問

2022年4月21日 星期四

也是無言

一個幾個月前開過膽囊切除手術的太太,今天提前回診。按照先前的安排,應該半年到一年才會來追蹤。

「醫生,我最近肚子不舒服。」病人一坐下來就開始抱怨。

「怎麼說?吃不下東西還是腹瀉?」Peter Fu問的是膽囊手術後常有的症狀。

病:「都沒有,胃口很好,可是腸子一直咕咕叫,然後一直放屁。」

P:「一直放屁是好事啊~代表腸子蠕動很好。」

病:「不需要吃藥嗎?」

P:「不用啊!沒藥可以吃。」

病:「可是肚子叫很大聲,睡覺的時候好吵!怎麼辦?」

P:「去買個耳罩好了。」

病人抬起頭,看看Peter Fu:「...................」


無言

一位外籍移工來門診拆線,陪他來的同事是一位台灣人。

「傷口很乾淨,今天可以拆線了!」Peter Fu說著便拿起剪刀。

「醫生等一下!我打給翻譯,讓翻譯講給他聽。」陪同的台灣人同事指指病患,然後撥出電話。

「還要電話連線喔?太麻煩了啦~只是拆個線而已。」Peter Fu不等電話接通已經開始拆線,病人也很配合地把傷口露出來。

「還是請翻譯跟他講一下,之後要怎麼照顧傷口。」同事堅持要打電話。

「他會不會講英文?不然我用英文跟他講好了?」「Do you speak English?」Peter Fu換用英文溝通。

「英文他不會啦!他只會講越南話,還是醫生可以跟他講越南話?」

Peter Fu抬起頭,看看他的同事:「......................」

2022年4月20日 星期三

經驗分享

教育的本質應該是分享,分享也是教育的一部份。帶著住院醫師與學生們查房的時候,除了討論病情與處置之外,我也喜歡講病人的故事。

某一次教學門診,我約了一位外傷接受手術的病患回診,由於之前與病人相處很久關係不錯,所以他很樂意讓年輕醫師看看。

「出院之後一切正常!原本傷口還會有點痛,不過現在好多了,開始慢慢恢復運動。」病人掀起衣服,露出一條超長的手術傷口,現在已經癒合結痂。

由於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學生的問診很快就結束,似乎也問不出東西,於是他們回頭看我,我則是站在他們後方,觀察學生們的問診。

「你還記得當初怎麼受傷的嗎?」這時我問了病人一句。

「完全不記得了,我有意識的時候是在加護病房裡,可是也只記得非常痛,一直到要轉到病房的前一天,我才有點印象。」

「這很正常,你當時到急診的時候超慘的。」

「請你幫我查一下,病人到急診時的狀況。」我向坐在問診桌前的學生說,請他幫忙調閱急診病歷。

「OHCA!!!」學生發出一陣驚呼。(OHCA指的是out-hospital cardiac arrest到院前心跳休止)

「對,當時他幾乎是死亡的狀態,可是現在好好地在我們面前,還可以去運動。」

病患拿了批價單離開診間,我向學生們說:「這個病人確實在醫學專業上,目前能提供的教學素材有限。可是他對年輕醫師、也對我個人的意義在於,外傷醫療價值的展現。我希望透過這樣的案例,分享我行醫的經歷與心得,這種病人在你面前的感受,絕對比聽一場演講、看一篇文章要來的強烈。」

我一直覺得,教育(特別是醫學教育)除了專業知識之外,經驗與心得分享也是很重要的事。讓年輕人能體會前輩的感動、成就,也可能是工作當中的辛苦甚至痛苦,讓他們少走點冤枉路....

或是強化他們想繼續往前走的信念。


2022年4月18日 星期一

答客問

今天有一場演講,會後聽眾提問:「你如何保有教學生帶學生的熱忱?」;昨天和總醫師一起開刀,聊到外科師徒的話題。

我對兩個話題的看法與答案都差不多:「我向來是用交朋友的方式看待『目前』的學生,『目前』是學生的人,終有一天會成為我的朋友甚至事業合作夥伴。」

這些年來,我遇過很多「曾經」是我的學生的人,有些現在是我的好朋友、大家平起平坐都是同事,也很多人在不同領域發展得非常好,我有很多事情還需要請教他們。

或許當年他們「曾經」是我的學生,可是時隔多年,我還可以(或應該)用老師的態度對他們嗎?我討厭有些人倚老賣老,因為比我資深,就以我的老師自居,我當然也不應該這樣對年輕人。

我很清楚人跟人的關係是動態的,我們都在彼此人生的某一段時間,用某種關係相處著。以前的師生將來可能是同事;以前的戀人若有緣會成為伴侶,大部份則又會回到陌生人的平行線...

回到一開始的話題,我本來就是愛交朋友的人,透過與學生的相處中,我交到很多朋友,這些人將來到了職場,也可能會是我的夥伴,所謂的「教學熱忱」,某種程度也是幫自己結善緣。(光是有些親戚朋友在其他醫療院所就醫,提到我的名字時,對方回答「我是傅醫師的學生」,就足以讓我覺得這些付出是值得的。)

另外就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有些人我實在不怎麼喜歡,不過我始終自我要求,要有基本的行禮如儀,誰知道幾年之後彼此會發生什麼事。我見過太多人衝動不留情面,結果對方後來又成為同事,還變成自己上司的慘痛例子.........

我對學生向來不錯,不過他們只是「此時」是我的學生,對他們好就是多個朋友,所謂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不認同也不存在我對學生的關係裡。

2022年4月14日 星期四

失血評估

門診來了一對夫妻,太太陪著老公來拆線,一週前他跌倒撞到額頭。

夫:「醫生,我到現在頭還有點暈暈的,有沒有關係?」

Peter Fu拿著剪刀一邊拆線一邊說:「頭暈是正常的,撞到頭都會有類似的症狀。」

妻:「不是!醫生!他是因為失血過多才會頭暈!」

P:「失血過多?」

妻:「對啊!那天我們鄰居送我先生到急診,他說失血三千cc!」

P:「兩千!?」Peter Fu看著病人額頭上頂多三公分的傷口,感到不可置信。

妻:「地上好大一灘血!」

P:「這種小傷口不可能流三千cc的血啦!而且失血三千cc就休克了。」

妻:「真的啦~~~」

夫:「我認為不可能流血三千cc。」

這時病人幽幽地說,Peter Fu心想還好病人是正常的。

夫:「起碼流了五千!」

P:「.......................」

#你說的都對

#歡樂門診系列

2022年4月13日 星期三

感謝文字

昨天是常態性幫學生上課的某一天,下課時學生拿了張卡片給我,同組同學在一梯次課程結束後送我的感謝卡。

可愛的學生幫我畫了張上課時的畫像,我應該會永遠收藏。

我有一個大箱子,裝滿了學生送的卡片,最遠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我在台中一家醫院服務時收到的卡片。偶爾翻出來看一下,卡片上署名的人我可能有印象,多年過後可能跟我在同家醫院當同事,也已經是某科的主治醫師~

當老師這麼多年,學生給我的回饋是最直接的。你對學生好、教學生東西、學生從你這兒學到東西,他們的正面回饋從不小氣;同樣地,對學生不好把他們當空氣,我也在許多檢討會上,聽過各種學生對老師的批評~

也正因為這樣,我很珍惜每一張卡片,上頭的文字代表感謝,也反映出我的付出與努力。

很多年前我從某家醫院離職時,有一群學生連署一張好大的卡片,希望我不要離開。當時我看著卡片掉了好多眼淚,原來我割捨不下的不是病人、同事,而是學生,他們的熱情讓我覺得,是否我的離開是做錯決定了.....

與其說學生感謝我,我更該謝謝卡片的製作人與發起人,也謝謝你們的文字。

再給我幾分鐘

急救的流程是固定的,心臟按摩、某些特定的心律需要電擊、每三分鐘打一隻強心劑。一般來說,急救三十分鐘無效,就會宣告病患死亡。

坦白說,有些病人,在一開始急救之初,我們大概就知道救不回來,因此三十分鐘只是一個程序,一個盡到醫療職責的程序;或者說,面對這類存活機會的病人,時間一到我們就會中止急救,開始大體整理程序,也避免繼續急救造成更多傷害(破壞)。

前幾天急診送來一個嚴重外傷的病人,到院時沒有血壓,只有微弱的心跳,我在超音波底下發現腹腔有大量出血,下一步應該是快點輸血並盡快將病人送進手術室。

可惜沒過幾分鐘,連心跳都停了,想必是出血量太大。

住院醫師第一時間跳上去壓胸開始CPR,護理人員抽藥打強心劑,並口述急救開始的時間(我們會用這個時間,做為急救三十分鐘的依據)。

「拿開胸包來!準備開胸!」我回頭向護理人員下令。

「開胸?」住院醫師有點疑惑。

「對,腹腔在流血。急診開胸的目的是把主動脈夾住,或許能夠控制血不再流進腹腔裡,出血控制住再搭配輸血與CPR,可能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我之前的文章有寫過這個術式,這是外傷醫療的極至處理,需要技術、膽識還有運氣(無論是病人的運氣還是醫師的運氣),醫學文獻上提及成功率極低,但萬不得已時可以一試。

胸腔劃開,我用主動脈鉗夾住主動脈,住院醫師接著直接用手一下一下壓著心臟,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做到這樣,真的盡力了,如果三十分鐘沒有回來,就結束急救吧!」就如文獻所記載,這些年我雖然做過幾例,當然是失敗的多,成功的極少。所以當病人對我的處置沒有反應時,並沒有太意外。

「欸!欸!欸!有喔有喔!」突然住院醫師的聲音高亢了起來,「心臟在跳!我有摸到!」

這是一種直接觸摸到生命的感覺,我以前感受過,今天這位住院醫師也感受到了,這種強烈的感覺畢生難忘,一條命在你的手上起死回生。

「太好了!繼續!我們快點聯絡手術室,希望能幫他撐到開刀!」我趕緊聯繫當天負責手術的醫師,他也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整個急救室的士氣是高昂的。

旁邊幾位來見習的學生嚇傻了,想必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命要這樣『救』」。

可惜沒幾分鐘,心跳再度停了下來,心電圖雖有起伏,但卻只是隨著醫師的手擠壓而變化,幸運之神不再降臨。

後續的手術自然也無法進行,我指示著將病患大體整理乾淨,傷口處理漂亮一點,讓家屬見最後一面。

整個工作氣氛瞬間變得低落,雖然早知機會渺茫,但中途戲劇化的轉變反而加重此刻的挫折感。

「再給我幾分鐘,我再試一下!再打最後一隻強心劑!」住院醫師的手,仍是一下一下地擠壓著心臟,我相信他期待與等待著奇蹟再臨。

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感受,「再讓我拚一下」的感受,「再給我(病人)一點機會」的感受,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有的感受。

醫師仍不死心,可惜病人心已死。

然而唯有這樣的積極搶救與不肯放棄,也才對得起「盡力」二字。

2022年4月10日 星期日

老人開車

Peter Fu和史迪普一起在路上,今天是史迪普開車。

我們前面有一輛龜速車,開在兩線道中間,史迪普左右試圖加速都無法超車,好不容易利用紅綠燈起步的優勢,史迪普大腳一踩開到他前面。

史迪普看了一下窗外:「吼~~是一個老杯杯在開車!超慢的!」

「喔。」Peter Fu自顧自滑手機,隨口應了一聲。

史:「我跟你說,將來你老了千萬不要開車,否則會跟他一樣!」

「關我什麼事?我才不會這樣!」Peter Fu躺著也中槍,停止看手機的動作,抬起頭向史迪普抗議。

史:「你現在才四十五歲,已經開成這樣,拜託你六十五歲以後不要開車!」

P:「我六十五歲的時候,應該會有司機,不用自己開車!」

史:「你除了我還有誰?」

P:「.........................」

關於誠意

很多事情,多一點點誠意就差很多。

這兩年我負責許多住院醫師的訓練活動,從技術性到知識性的活動都有。剛開始每個活動都是我主辦主導,後來越來越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加入幫忙,所以我們的課程越來越豐富,但我反而不用事事親力親為。

每個月我都會安排一項課程,昨天是動物實驗微創手術訓練,這應該算是今年度的重頭戲,住院醫師們很期待、科部需要投資的人力物力也非常多。包括講師聘任、實驗場地聯繫、實驗動物(豬隻)採買飼養麻醉、準備手術用器械與耗材、內視鏡相關硬體....

大約年初的時候,我們就聯繫好工作幹部、協力廠商、相關醫學會與動物實驗中心,原則上大家照著計畫進行就可以。

一般來說,這類教學活動因為名額有限,根本不需要宣傳招生,報名就會自動秒殺額滿。

我過去在其他機構參加過類似活動(擔任過學員也擔任過講師),報到區多半很陽春,會發給參加者一個名牌,xx醫院xx醫師這樣;也遇過很誇張的就只寫「學員」、「講師」、「廠商」。(MD我們是沒名沒姓?)

籌備活動之初,我就在想,要怎麼樣讓參與者感受到主辦單位的「誠意」?

所謂的「誠意」,應該就是那些「做與不做都沒差」,但「做了會讓人感受很好」的事。

於是我們設計了主題,搭上流行文化的電影劇情,從海報、活動看板、識別證都像是電影劇情一般,而且每個人的識別證有著不同的角色~大家拿到識別證時的驚喜,甚至討論著彼此的角色,我認為這樣的用心是被看見的。

「誠意」不僅是對講師與學員,協辦的廠商工作人員,花的力氣不比我們小,除了口頭的謝謝之外,我們能提供的誠意,其實也是一份尊重。(光是把內視鏡廠商Karl Storz的商標p到史塔克工業的圖案,就搞了我一個晚上,變成Storz Industries)

這些事可做可不做,大部份的人都沒做,沒做也不會有人講什麼。

可是做了會很不一樣。

活動人人會辦,教學品質、內容我相信各機構也差不多,我們可以付出更多的,是一份誠意。


2022年4月5日 星期二

機會教育

我們全家坐在餐桌前吃早餐,Peter Fu一時興起問兩個孩子:「你們覺得我跟媽媽,誰的開車技術比較好?」

彼得兔:「媽媽。」

彼得水:「媽媽。」

Peter Fu:「欸!你們別這樣,你們知道其實我以前是媽媽的開車教練嗎?他的停車技術都是我教的!」

彼得兔和彼得水異口同聲:「怎麼可能?」

這時候史迪普馬上接話:「這就是我常跟你們說的,『練習』的重要性!雖然一開始是爸爸領先我,可是後來他工作忙,都是我開大車載你們在大街小巷裡鑽來鑽去,或是很困難的停車格一定要停進去。經過反覆的練習,就能超越別人!」

P:「.......................」

史迪普講得意猶未盡:「所以你們一定要努力練習各種功課、才藝,就算有人資質好或是領先前面,只要一直練習不放棄,就會越來越強!」

Peter Fu很無趣地走開,只是問個問題,就被史迪普逮到機會,向孩子機會教育~~

工作夥伴

同事和夥伴的差別。































所謂的同事,就是大家在同一個職場工作,交集在工作中,下了班是各自的生活;工作夥伴則不一樣,我們有共同的信念、價值觀與願景。

外傷醫療是團隊作戰,每個環節都要小心,不分日夜全時段備戰。除了一棒接一棒傳遞治療之外,儘管每位成員都有獨力作戰的能力,不過團結力量大,很多狀況多個人幫忙或商量,事情會順利的多。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這是我的工作團隊,每個人都不只是同事,都是工作夥伴、事業合作夥伴!

前幾天值班遇到困難的手術,病人流血的地方在腹部深處。我一邊處理相關的文件與手術安排,腦子裡其實在思考這台刀要怎麼開。技術上當然是做的到,不過預期會很慘烈。

正常來說,就是當日值班的主治醫師(我)與總醫師(我們叫做DT班)或住院醫師一起手術,有時候真的遇到搞不定的情形,才會麻煩住在附近的同事幫忙。

手術前一位同事傳訊息給我,跟我討論他對這位病患的看法,也跟我說如果有需要,可以馬上從家裡來幫忙;在此之前,另一位同事已經在路上,他也想來參與!

看到這樣的訊息,除了感謝感動之外,很深深感受到大家對工作的熱情、對生命的熱愛,工作夥伴間的手足袍澤之情。

過去也曾有過半夜兩點電話響起,值班中的同事打給在家裡的的我,因為手術進行不順,知道我住在醫院附近,想問問我的意見。「嗯...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到。」隨即我跳起來換衣服,然後跟沉睡中的史迪普說:「我去一下醫院,幫忙一台刀。」

我過去待過一些醫院,有些同事就真的只是同事(說不上對或不對,大家就只是很淡漠的在同一家醫院上班),我的病人有狀況,就自己從家裡來處理,值班的同事只告訴第一線人員:「不是我的病人。」偶爾遇到手術檯上的困難,別說有人主動幫忙,八方打電話也不會有回應。連我請假出國人在海外,病人都已經轉給代理人,護理站還是打越洋電話找我....

同事跟夥伴不一樣,有時候大家也會為了某些事情不開心、吵架、爭得面紅耳斥,不過有共同的價值觀,一群人可以一起往前走。

我很開心有這群伙伴。





2022年4月4日 星期一

父子吵架

有一家人常常吵架,我們常在孩子學校附近看到家在吵架,有時候是夫妻吵架,有時候小孩子也加入戰局。

那天史迪普跟我說:「你知道嗎?那天我又看到他們家在路邊大吵,這次是爸爸跟兒子吵架,然後媽媽是勸架的一方。」

P:「哦?我以為都是夫妻吵架居多,這次是父子?」

史:「對啊!而且那個爸爸罵兒子超不客氣的,連三字經x你娘都出來了!」

P:「基本上,他講的也是事實啦~~」

史:「..........................」

任務論

今天沒值班,不過剛剛才回到家,休息幾個小時後還要去醫院,明天(其實已經是今天了)才是我的值班日。

有個住院中病人狀況不穩定, 雖然不是我的病人,不過病情複雜,我也有參與一部份治療,今夜又需要緊急手術。

幾個小時前,我和史迪普與孩子們在台北吃晚餐,心裡一直惦著這個病人,不時打電話到加護病房詢問狀況,也和值班的同事交換意見,最後決定再次手術。

「等一下你們先回家,我去醫院看一下。」回程的路上,我這麼跟史迪普說。

「好。」史迪普只回答了一個字。

雖然知道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不是非去不可,可是史迪普很清楚我的個性,也一向支持我的決定,他會獨力把孩子們的事打理好,讓我去醫院忙。

手術室裡,同事看到我出現有點意外。

「來關心一下,看看到底哪邊在出血,然後也來找你們聊聊天~」(病人因為持續流血,因此需要接受手術)我幫自己的出現找了個理由。

後面的過程就一如以往,開刀、止血、送回加護病房觀察。

凌晨一點多我才回到家裡,筋疲力盡躺在床上,把今天發生的事用文字記錄下來。

我第一本書「拚命」裡有句文案:「外科醫師究竟是神,還是神明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不是一個宿命論者,可是我始終覺得,上天讓我吃這行飯,是有一些任務要我去完成。這個想法也是支持我在外傷醫療這些年最大的動力,每回遇到困難想打退堂鼓不如歸去之時,我都用「完成任務」來強迫自己堅強起來。

每一個人從小一定都有夢想或是對未來職業的憧景,可惜大部份的人都未必能把作文裡「我的志願」變成真實人生,成為某一個職業的當中,一定有努力、有運氣、有因緣、有際會,在上蒼的幫助之下走到這一步。

能夠成為一個外科醫師、一個外傷醫師,從讀醫學系開始、到進入外科訓練、考過各種執照、正式入行,這當中受過太多人的幫助,或者某個事件的影響,遇到曾經差點過不去的難關,又因為一些運氣而逢兇化吉,終於走到今天。

既然受到上天的幫助或安排,今時今日有了足以安身立命的謀生能力,那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去完成這份上蒼交付給我的任務。

不負人、不負己、不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