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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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新年2024

還有兩個小時就是新的一年,趁這時候來回顧一下今年,2023年,不能說沒有收獲但就是穩紮穩打的一年。

指導年輕醫師或自己撰寫發表的研究論文:13篇。

長期鑽研的骨盆外傷,繼去年的國家新創獎之後,今年得到新創精進獎。

「外傷醫師的無限可能」是今年演講的主軸,在各醫院醫學院巡迴大宣講。

DocQuity外傷教育直播節目,穩定地每兩週一次,明年還會有更多主題。

「沉默的希望」出版後,今年取得了影視化的合約與進展。

我摯愛的外傷醫療、醫學教育,都在軌道上持續進行著。

年中時遭遇一個意想不到的挫折,還好沒有困擾我太久,想通之後我的腳步可以跨得更大,繼續向前。

然而工作上的成績或成就,都沒有最親密的家人們珍貴,還有,還有,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部份:「我有你們!」我有每一個喜歡Peter Fu、支持傅醫師的病人、讀者、朋友與工作夥伴。

2024年,我會繼續努力,論文繼續寫,學生繼續教,演講繼續宣揚理念,直播頻道會繼續有新節目。一月份會有新書出版 HOPE2光明再現,下半年影視作品將有初步雛形...

謝謝每一個看我文章陪著我的你們,新年快樂,Peter Fu會與你們繼續陪伴著彼此!

提出證據

很多掛急診的病人都需要診斷書:請假、理賠、訴訟、保險。

但是病人常會要求我們把「受傷的原因」寫在診斷書裡,例如是因為車禍或意外...他們沒弄清楚的是,醫師只能就「進來醫院裡的事實」做陳述:受了什麼傷、得了什麼病、做了什麼治療...怎麼受傷(被車撞、被他人攻擊、被天打雷劈...)醫師都沒看到,自然沒辦法寫在診斷書裡。

有個太太被狗咬了幾個傷口,處置之後可以離院,他跟我們要一份診斷書,於是我們照標準幫他寫了身上受傷的部位以及傷口大小。

「我要你們在診斷書上寫『是被狗咬傷』,我才能跟飼主求償。」太太看了診斷書,對內文有些意見。

「這部份沒辦法喔,因為我們沒看到,我們只看到你的『傷』。」我很客氣地拒絕。

「真的是被狗咬的啦!我沒騙你!」

「我相信你沒騙我,可是在權責上我不能寫。」

結果我們僵在那邊,他不肯接受,我也不願意加註內容。

「那我去把狗帶過來可以嗎?」

「...........................」這時輪到我無言。

#直播一段被狗咬的影片

2023年12月30日 星期六

給病人

已經要歲末年終了,明天才會寫正式的感言,當然免不了列出今年完成的事、明年要做的事,以及必需感謝的人。

不過在這之前,我想要提前寫、專門寫一篇文章,來謝謝一直支持與信任我的病人們。

就像我常在文章或演講中說的,雖然我努力在很多領域扮演好角色,然而在眾多角色中,我最原始的出發是醫師,也應該是我最重視的本業,那當然我最主要的工作對象,也就是病人。

好好照顧每一個病人,是對這份工作的責任態度。

每一次當病人跟我說謝謝時,其實我更想跟他們說謝謝。畢竟治病是我的工作,我幫病人治病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獲得感謝,然而在許許多多的醫師、治療方式當中,病人願意把身體交給我,信任我在他們身上做的每個決定....

我更應該感謝這份信任。

有些病人在生死交關中熬了過來,無論是手術經過還是後續治療過程,我好像陪他們重新活了一次;也有些病人治療過程並不順利,也謝謝他們的耐心與配合,出院的那一天醫病都有成長(這是真的,當治療結果不如預期之時,其實醫師的煎熬不會比病人或家屬少);也難免會遇到對治療不滿意或是質疑的,這些負向指教也可以讓自己的行醫之路更堅強。

我知道讀者群中,有些是我曾經或現在的病人,看到你們留言、按讚,讓我知道你們都還活得好好好的;走在路上,會有民眾大聲叫住我,我還得想一下對方是誰,「我是xxx的女兒,我爸爸前幾年給你開刀,我今天陪他來復健」~

請不用跟我說謝謝,這是當醫師本業該做的事,我要謝謝你們信任我,謝謝你們繼續過得很好。

2023年12月26日 星期二

溫暖彼此

有位阿姨不久前住院,在急診的影像我初步判斷是腫瘤,而且是惡性度高且非早期的癌症。通常這類病患,我盡量不在急診說太多,等住院後請所有家屬過來一次說明,如果有任何想法甚至疑慮,也可以一次溝通清楚。

病人住上病房的時候是夜間,我的打算是隔天上班時間來安排病情說明會,結果當晚我去看一個病情有變化的隔壁床病人時,在護理站被他攔下來。

「我想瞭解一下自己的病情,之前你在急診我沒聽清楚。」老夫妻的表情緊張不安。

「嗯...我打算明天早上跟你們談,也請你們的子女年輕一輩都過來。」

「有什麼話現在跟我說吧!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好吧!來,這邊坐。」我拉了兩張椅子給他們,再把影像打開。

我花了一點時間跟他們說明腸道目前阻塞,高度懷疑是腫瘤造成。想當然爾病人一時很難接受,一直問我有沒有可能弄錯,以及該怎麼辦。

「在正式治療之前,還有很多檢查要做,目前只是我的懷疑,未必真是如此,就算真的是腫瘤,也還有很多治療方式,所以不要那麼絕望,我們接下來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必需承認這些話有些安慰的成份,我知道要接受事實需要時間,不過顯然阿姨的情緒穩定了一些。

我們的交談約十分鐘,卻成了建立彼次信任的關鍵。

醫療工作是一個非常貼近「人」的工作,這邊講的不是「人體」,而是「人心」。

當醫生如果單看病人的器官或是疾病,其實會單純很多,不過也會少了許多樂趣。我認識一個朋友,在第一線專科訓練成後,又重新到不用面對病人的二線科重新開始,他的理由是「不需要跟病人或家屬扯東扯西」。

選科無所謂好壞對錯,朋友說的也不無道理,不用扯東扯西可以少很多麻煩。不過也少了些與病人互動的樂趣,對我來說,這是當醫師很重要的部份。

有時候會遇到莫名投緣的病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我很好(當然反過來說,也有遇到你怎麼做他都對你不滿意的病人),或是莫名的相信我。這邊所謂的莫名,是指醫病的關係還沒有建立得相當穩固,醫師可能也還來不及透過專業來取得病患信任(通常是治療與相處一段時間後,病人會慢慢信任照顧他的醫師,或是從身體慢慢康復,來認可醫師施行在自己身上的醫療處置)。

或許是那十分鐘的投緣,我感受到阿姨對我的信任。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我走到病房門口,他就會跟我說:「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放心了!」。有幾次我在非正式查房時間,自己一個人在病房遇到他時(通常我查房時,會有護理師、總醫師、住院醫師等一群人),他會很認真地握著我的手,跟我說些他生病之後東想西想的事。

寒冷的冬天,阿姨說我溫暖了他,其實他也溫暖了我。

2023年12月25日 星期一

中斷治療

我失去了一個病人。

有時候很難怪家屬,我可以理解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問題,只是單純覺得無奈。

腸穿孔合併腹膜炎的病人,送到醫院時重度休克,顯然腹膜炎已經一段時間,急診馬上聯絡我安排手術,我也趕緊準備手術室準備開刀,結果家屬卻很淡漠,醫療端急得要死分秒必爭,家屬慢條斯理才出現,也對我講得手術細節沒興趣。

「所以我簽名就可以走了吧!」回話的人是女兒,據說跟老媽沒什麼感情。

手術當然相當困難,頑強的潰瘍與嚴重腹內感染,逼得我與手術團隊必需切除一部份的胃與十二指腸,甚至必需進行兩階段手術。(第一階段先救命,等命保住再進行第二階段重建手術)

手術不可謂不成功,至少病人逐漸從敗血性休克中恢復,與剛到急診時天差地遠。可惜除了這次的急性問題之外,病人長期的心臟疾病與腎衰竭,增加了手術後的照護難度。

靠著加護病房同事的努力,他居然轉到普通病房,雖然後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至少第一關過了。

可惜後來病情又出現了變化,其實我們還有治療方案,積極搶救的話,要再過一關不是不可能。

這一次家屬拒絕了我,拒絕了所有的積極治療..........

照說已經盡到告知與盡力治療之義務,我早已問心無愧,而且我與病人非親非故,有的也只是一兩週的緣份(而且他都是昏迷或插管的狀態,我一句話都沒跟他講過),只是治療還沒結束就被迫中斷。

心莫名的灰。


2023年12月24日 星期日

準備

外傷醫療的特色與樂趣就在於,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秒會出現什麼樣的病人,我們必需怎樣治療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必需在病人抵達之前,準備好自己的知識、技術與經驗,一點遲疑都沒有地應用。

週末有一場教育課程,裡面有緊急呼吸道處理的訓練。眾所周知,建立呼吸道是急救的第一步,當傳統的氣管插管遇到困難,就必需當機立斷把氣管切開。

講起來很簡單(其實做起來也不難):脖子上劃一刀,氣管切開,把通氣管放進去,一兩分鐘就要完成這個步驟。

困難的是判斷,這個決策不是以分鐘計,以是以秒為單位,要有自信地做出切開氣管的決定、有自信地拿起手術刀,更要有足夠的技術完成。(很多時候,大家都知道要做,但就是不會做或不敢做)。

課堂上我示範了每個步驟,主辦單位還準備了動物的氣管與手術刀,讓學員們練習操作。

當天我也在外科急診當班,因此課程結束就回到急診室裡,我才剛坐下來五分鐘,就送來一個心跳呼吸停止的傷患,因此我們立即展開急救程序。

第一步是建立呼吸道,結果病人的牙關緊咬根本打不開~

「手術刀!」這時候需要的是把氣管割開建立呼吸道,所以我沒有遲疑,一秒都不能浪費。

「呼吸管!」一分鐘我們就完成了這個步驟。

氣道建立了,血壓卻還是0,超音波顯示肚子裡有大量出血,這代表著該做下一件事..

「開胸包!」過去文章中提過不只一次,我所服務的機構,是少數有能力有經驗敢在急診做開胸手術,這個外傷醫療最極致的一招,因此我和前來支援的同事與幾位住院醫師,毫不猶豫地執行這個處置。

「主動脈鉗!」我把手伸進左胸腔深處,一把捏住主動脈,另一隻手拿主動脈鉗夾住它。

接著是大量輸血,幾分鐘後,心臟開始跳動。這條命,暫時救回來了。

既然心跳恢復,那就代表後面的手術也必需同步跟上,因此負責手術的同事用最快的速度推去開刀房止血。

「請你幫忙按壓心臟,輕一點,溫柔一點,就這樣送病人上去。」我交待著住院醫師,因為他是真的把手直接放在心臟上面按壓,他握住的是生命的源頭,每壓一下,血就打出去一下,雖然心臟已經恢復自主跳動,但在接受手術之前,他需要有人幫他一把。

後面當然有後面的故事,不過如果沒有前面的處置,故事就會停在這裡。

氣道建立手術與急診開胸手術,其實有許多文獻與教材可以參考,甚至網站上還有不少教學影片,照說要學會不難。

然而電光石火之間,要做出立即的決定與一次到位的處理,需要的不只是上課,而是反覆的實戰培養經驗與自信。

我們隨時都在準備,也隨時必須處在準備好的狀態。

#2023耶誕假期

外國歌曲

彼得水現在常看著一些網路上的影片,跟著哼哼唱唱,有一天他問Peter Fu:「把拔,你會不會唱英文歌?有沒有哪一首英文歌,你可以從頭唱到完?」

P:「有啊,有一首英文歌我很熟,可以從第一個字唱到最後一個字。」

這個回答引起全家人的興趣,史:「是哪一首?唱來聽聽。」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水:「...................」

接著彼得水又問:「那你會唱日文歌嗎?」

P:「我不會日文,只有一首歌,我會唱裡面一兩句,而且很熟。」

這個回答大家又有興趣了,史:「哪一首?」

「ㄤ~~ㄤ~~ㄤ~~」

#應該有人知道是哪一首吧

2023年12月20日 星期三

人會變老

我常跟醫學生聊天,聊一聊才發現他們其實沒有比我兒子女兒大幾歲,或是他們出生的年份,我早已是個獨立的大人,要是早幾年生孩子,就跟他們一樣大。

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我真的是老了。

我看年輕人如此,同樣地,我看比自己年長的也是如此。

這陣子有幾位我的師長生病倒下來,從我剛入行當住院醫師時,他們都是當時叱吒風雲的科內頂尖代表人物,也是我們學習與崇拜的師長。入行至今差不多二十年,代表他們現在也比當年老了二十歲,當年的中生代中堅份子,二十年後都成了老一輩顧問,自然會有老人家可能的疾病。

每天看他們不覺得,只知道他們一直走在我前面,然而當時間突然停下來,讓我凝視這些人時,才發現他們已經老了。(連當學生的我都已經老了,更何況是我的老師們~)

有天急診送來一個外傷的小女生,我正在問診的時候,一位院內同事也來急診關心,請我特別照顧。我看了一下病人的姓氏與這位醫師一樣,只是又覺得如果是女兒的話年紀又太小了~

「這是我孫女,麻煩您了。」同事雖然比我資深,但我一時很難想像他已經是祖父級了。

等他們祖孫離院後我想了想,其實從我入行時他就是老師輩,二十年後當了阿公也很正常。

我的學生現在看我就是所謂的中生代,二十年後我可能也會當阿公、也會生病,也可能會倒下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很多時候不知不覺,其實自己就老了,身邊的人也老了~

#彼得的人生相談室

信任

醫療工作這些年,我有一個很深的感觸,就是我們的工作是建立在「絕對的信任」之上。

病人將身體交給醫生,一定是因為信任(這份信任可能來自於口碑、頭銜、所屬機構的光環、又或者可能單純主觀印象),醫師銜著這份信任盡力而為。同樣地,醫師除了精進醫術與學問之外,追求的就是一份「被信任感」。

學醫的時候追求被上級醫師信任,交辦給你的工作安全如期完成。

出道之後追求被病患與家屬信任,完成醫療任務。

無論任何職級,在工作中被同儕信任,彼此能互相支援不拖累對方。

基本上,只要能做個「被信任可靠」的人,醫務工作就順利了一大半。

有個病人接受親戚的介紹來找我開刀,從門診開始一直到住院,問過我不只一次「你會親自幫我開吧!」「我是要傅教授幫我開喔!」「不是給你的學生開喔!」

我當然也不只一次向他保證我會親自開,病人因為信任親友的推薦所以來找我,因為信任我所以讓我開刀,那我就必需被他信任。

一般來說,病人在手術前會由麻醉醫師讓他睡著,住院醫師會先幫忙做術前準備,然後我再過去主刀。

不過開刀當天,我在他還沒睡著前就在手術室等他,確定讓他看到我,也再回答了他進入麻醉前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開吼~」

手術進行中,我請護理師幫我拍張照(以前我沒有這麼做過),拍一張我正在開刀的照片。術後隔天我去看他時,還把照片傳給他,用開玩笑地方式跟他說「有照片為證!」

人家信任我,我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我服務的機構是教學醫院,因此有很多與年輕醫師一起工作的時候,身為師長,其實也會在心中評比住院醫師的表現,其中「可靠可信任」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當我把某樣工作交給對方,他能夠讓我很安心放心事情一定會做好,又或者遇到狀況的時候會適時往上呈報(最可怕的是不往上報自己硬幹~),這就是做到了最重要的「被信任」,這比技術、知識、研究能力都還要可貴。

從入行開始,我們就是一直追求著被信任,以及努力不辜負信任我們的每個人。


2023年12月17日 星期日

連續中彈

Peter Fu開車載史迪普與彼得水出門,抵達目的地時我們把車停在某個地下停車場。

史:「前面打多一點,你才能一次倒進去。」

結果打不夠多,Peter Fu必需倒第二次。

史:「打太多了,右後方會太靠近柱子!」

於是Peter Fu再倒第三次。

P:「請問你剛才是在教我開車嗎?」

水:「馬麻可以去當駕訓班教練。」

Peter Fu瞬間有中槍的感覺。

水:「而且馬麻你一定要嚴厲一點,不然三寶會很多。」

Peter Fu不只中一槍。

小爭吵

孩子大了,會頂嘴會吵假有情緒。

前幾天我們全家去吃燒肉,點餐時彼得水跟史迪普發生口角,史迪普氣得起身走出去冷靜一下,留下餐廳裡面面相覷的我們三個。

彼得水一開始還在嘴硬,一直跟我抱怨是媽媽先惹他,我也沒多說什麼,默默開始幫大家烤肉。

過了一會兒彼得水開始有點緊張:「媽媽去哪裡?你要不要打電話叫他回來?」

「讓他走一走,不要催他,你們先吃。」我說著把烤好的牛五花放進兩個孩子盤子裡。

水:「你要不要先幫媽媽烤?免得他回來的時候覺得我們都不幫他烤肉?」

想想也有道理,所以我放了兩塊史迪普喜歡的牛舌在烤網上。

水:「可是你先幫他烤,會不會媽媽走回來的時候肉就冷掉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彼得水:「那我要烤還是不烤?」

水:「你烤慢一點好了,這樣他回來的時候剛好可以吃。」

「那太困難了啦~有可能會烤焦,你們先吃就好了。」說著我把烤熟的牛舌夾給孩子。

「會不會被我們吃完,媽媽回來的時候就沒了?」

「你好煩喔~後面還有菜,而且不夠再點就好了嘛!」我憤而把所有的肉都丟進去烤。

「口感怪怪的,跟媽媽烤的味道不一樣~~」

這時候史迪普剛好走回來,Peter Fu把夾子交給他:「換你,我出去走一走!」

2023年12月16日 星期六

與自己對話

身為外科醫師,我覺得每一台手術,都是一次跟自己對話的過程。

以前剛入行的時候,若有機會能夠挑戰自己還不會開或是經驗不足的刀,會興奮的前晚睡不著覺,反覆回顧著書上講的步驟、曾經看過師長開的過程,然後在心中從劃開皮膚到最後關閉傷口冥想一次。

隨著年資漸深,當然許多手術都開得很熟練,自然不需要再有這些準備工作,然而偶爾會遇到不順利的時候。無預期的沾黏、解剖位置的異常、無法控制的出血,或各種可能的大小狀況,每一次都挑戰著開刀者的內心。

更何況我常進行的都不是準備萬全的常規手術,而是來自急診,病情危急、狀況極差,卻又分秒必爭的手術。

身為主刀者,為手術成敗負責的主治醫師,只能跟自己對話。

有一天接到急診通知,有個持續消化道出血的病人正在做胃鏡,不過出血量太大止不住血,目前處於失血性休克中,需要立即手術。

我在跑去急診的路上,開始思考各種可能的情形,因為消化道出血的處理可以從單純縫合出血點到需要大範圍切除腸道都有可能,而更可怕的是常因流血量太大而無法有效找到出血點,或是不只一個出血點...我把種種可能快速地告知病患家屬,簡單說就是有可能止不住血、病患終究可能死亡。

手術的前半段是順利的,我與團隊很快就找到出血點,在我們正前方如小噴泉般和脈搏一起跳動著。當血管縫住之後,整個狀況便穩定下來,緊張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然而就在準備收工之時,十二指腸的深處又再度冒出鮮血,這次又快又急,可能是潰瘍造成的多發性出血,在前個血管縫合壓力轉移後,另一條血管又爆開。

這次沒那麼簡單,我以經進到腸道的深處,也只見鮮血汩汩,卻始終看不清到底哪邊在流血,嘗試縫了幾個「我覺得可能」的地方,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必須承認,即便這些年我開過不少這類病患,也早預判了各種狀況...

在那個當下,我有點慌張,而越慌張動作會越生硬,越是止不住血。

手術臺上我最資深,大家都在看我怎麼做,主將敗倒手術勢必失敗。

我用手用力捏住出血的腸子,暫時不再流血(其實分不清是真的被我捏住,還是往其他地方流,暫時看不見而已~)。用幾秒鐘的空檔,我跟自己講了幾句話,想一下還有哪些招可以用,其實我是希望另一個冷靜的人能給我意見,就是心中的自己。

那個人跟我講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包括手術方式的選擇、以及最壞情況下要如何面對家屬。

談完之後深吸一口氣,把捏住腸子的手放開(果然又開始流血),睜大眼睛看清楚流血的方向,我向護理師要了針線,我平常少用但是在這時候有用的器械,一針一針把潰瘍縫住,連帶著裡頭破裂的血管也獲得控制。

手術完成,有驚無險。

當我走去向家屬說明手術後狀況時,不經意與護理師透露剛才的緊張,護理師跟我說:「看不出來你有緊張耶~」

「其實我嚇到快要尿出來了。」

2023年12月14日 星期四

無所不在的練習

今天有個跨科部的會議,剛好討論到某個我的病人,所以是由我來報告這個病例。

在整理這個病人的治療經過同時,我也仔細想了一下,這個案例可以教大家什麼,聽眾可以從這個案例當中學到什麼。我喜歡在每一次的病例討論中設定主題並特別討論這個主題,而不是流水帳式地條列幾月幾日做了什麼或發生什麼事...

因此雖然只是個病例討論會,我還是替它定了題目。之所以定為Choices選擇,是因為我想突顯治療過程中,病人曾有好幾次選擇的機會,醫師也有許多不同的處理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可能與接下來的結果有致命影響...

然後整個討論,就可以在我設定的方向中往前走,大家也會針對設定的主題熱烈討論暢所欲言。

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上台的機會,無論自己是受邀來賓,還是運氣不好抽到自己負責報告,就是好好設計內容,把它當成自己的演講與分享一樣來說故事,訓練口條、台風,甚至是投影片製作...

我一直都很喜歡講故事,無論是寫文章、幫學生上課,或是每一次演講,把一個故事講得好講得生動,是一件需要練習的事。

練習的機會無所不在。

共創文化

在一個機構工作久了,會慢慢習慣那個地方的文化,然後自己也會成為文化的一部份;反過來說,某種程度我們的一舉一動,也影響著機構的文化。

在我當學生的時候,有幸曾經去一家國家級醫學中心實習過一小段時間,那裡的文化就是「教學」與「討論」,上級醫師對年輕醫師除了交辦工作,一定會教我們一點東西,即便是同儕之間,也形成一種互相抵礪教學相長的文化,即使是半夜兩三點,來看會診的學長明明累得要死,也會教我們這些病房菜鳥一些該專科的知識...

所以人家很強不是沒有道理,在那裡工作的人都追求學問,或者有學問者會受到尊敬,這就是一種「文化」。

我曾經待過一家醫院,文化就是以「通過醫院評鑑」為最高指導原則。好幾次我準備要火速替病況危急的病人手術時,很多同事會幫我勸退病人,例如風險太高不要開,或是叫我轉到其他醫院去~當我堅持要開刀的時候,從上到下都覺得我是怪人,資深的覺得我給大家找麻煩,連年輕醫師都嫌我半夜開刀「剝奪他們睡眠的權利」。

反而是某些時候,只要有人提出:「xx評鑑條文裡面規定....」所有人一致配合沒有異議。

我現在工作的機構,每週都有針對外傷處置的會議。我必需說,會議當中我是會一直問問題的那個人:電光石火之間的瞬間決策是什麼?每個決策的理由是什麼?狀況不如預期的時候如何應對?

剛開始我是很奇怪的那個人,就我問題最多。不過一段後,會中的每個人都會習慣要問某個決策的原因,準備報告的人會預先把流程想一遍,準備好回答每個時間點的決策考量...

這就是一種文化的建立,沒有個人意見、沒有人云亦云,一切照標準做照流程走。

今天的急診非常熱鬧,在大家非常忙的時候,突然送來一個重大外傷病患,據救難人員說在救護車上還有生命徵象,進急診前幾分鐘心跳停止了。

現場有我和另一位主治醫師,以及幾位當班的住院醫師,還有一位後線資深醫師也過來幫忙,有人負責建立呼吸道,上肢下肢各建立一條輸血管路,雙側胸腔減壓後心電圖還是一直線。

護理師把手術刀遞給我,我不假思索就把左胸劃開。

「急診開胸」是外傷醫療的極致,我們幾個人七手八腳十分鐘內把所有的處置都給完成,不需要有人發號施令,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該做的事,也不會有人遲疑或抱怨為什麼要搞這些...

很可惜沒有救回來,不過這就是一種文化,拚到極限的文化。

我是這份文化的一份子,也與我的伙伴共創文化。

2023年12月12日 星期二

尋找失物

我們全家在客廳吃晚餐,原本坐在沙發上的Peter Fu走到餐桌前左看又看,史迪普走過來,「在Peter Fu正前方」抽起一張擦手紙遞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擦手紙?」

「擦手紙就在你正前方,你也看不到。」

夜深了,孩子們都已經上床睡覺,我和史迪普也決定關燈進房間,這時Peter Fu在原本的位子上東看西看:「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

「不是在這裡嗎?」史迪普在「Peter Fu正前方」的地上撿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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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史迪普打給Peter Fu,那時候我正在開刀不方便接電話,後來史迪普問我在開什麼刀。

P:「病人的腸子破掉了,可是裡面很沾粘而且很髒,住院醫師找不到破洞,所以我一邊教他開刀,一邊幫他找破洞。」

史:「對於東西就在眼前還找不到的人來說,『幫人家找破洞』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P:「.....................」

請託電話

臨床工作這些年,其實我已經很習慣病人會找各種關係來關說,動用的關係上至政府官員、民意代表、院方高層,下至里長地方仕紳、院內同事,每個人都可以是請託的對象,每個人也都會講上兩句~

剛入行的時候會覺得有壓力,後來是覺得很煩,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感覺,反正我們的醫療決策都是照標準做,無論是否有人關心,我們都是做該做的事與不做不該做的事。

請託對象有大咖小咖之分,真正的大咖不用自己出馬,自然有人比我還緊張,所以有時候遇到病人跟我說:「我跟xxx(可以填入任何院長、主任、總統、官員)是好朋友。」我只要回一句:「不好意思,xxx沒有交代,還是您請xxx交代一下。」

偶有例外,我曾接過某位市長親自打來的電話,其實本人還滿客氣的:「您的病人xxx是我的好朋友,再麻煩您多費心~」

更多的狀況是,被請託者再透過行政或公關部門來打點,傳達一下關心之意,因此當收到關切電話的時候,我的回答就變得很制式:「好的,我知道了。」

如此一來一往,雙方行禮如儀,幫對方完成一件事,然後我會在看病人的時候告訴他「xxx來關心過」,被請託者有面子,請託的病人也覺得心安。

當然我相信有很多是招搖撞騙、狐假虎威,或是連被請託的人都覺得很煩的狀況。(連我這種小咖,都不是接到親戚朋友拜託幫忙關照誰的要求,可想而知那些大人物接這些要求會接得有多煩~)

前陣子我「聽說」我的病人有找人關說,但為什麼用「聽說」,是因為「沒有任何被請託者來跟我說」,只有「聽說」他在護理站八方打電話給官員、民代.....其實病情很單純,就只是膽囊發炎用抗生素治療,病人一直很緊張為什麼發燒好幾天,打針吃藥都沒有好。當我跟他說「再等幾天就會好,這很正常」時點頭如搗蒜,我一走就開始八方打電話抱怨。

不過我猜想,如果不是虛張聲勢就是被請託的人根本懶的處理,所以我一直只有「聽說」,沒有接到關切電話~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我決定直球對決:「有很多人打電話關心你的病情,我有回答會盡力照顧,不過你最應該打電話的對象是你的膽,打給它跟它說別再燒了~」

2023年12月9日 星期六

毫不留情

無情的史迪普。

先前參加一個重要活動擔任講者,結果會議議程被某些事情耽擱,導致我的時段被延後,連帶影響我後面的一連串行程。

於是我只好打給史迪普,跟他說我必須晚點結束,沒辦法如期回家。

P:「我有跟主辦單位抗議,這樣臨時改時間對講者很不方便,如果我後面還有事情,那豈不是開天窗了!」

史:「你講得很有道理,那你抗議之後還要參加嗎?」

P:「我.........」

史:「對啊~你講那麼多,如果你很乾脆地拒絕:『改時間我就不能配合了!』,那我就覺得你真的說到做到。但是如果你最後還是去講,我就瞧不起你!」

P:「呃....話不是這麼說,這個活動很重要,邀請人很大咖....」

史:「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P:「......................」

食物想像2

臨床工作中常有醫學生來跟我們學習,除了病房看病人之外,也希望他們來手術室觀摩,不過未必常有機會讓他們一起參與手術,可能在旁邊看我們開刀的時間居多。

偶有人力吃緊的時候,我們就必需請學生上手術台擔任助手,其實近距離觀看手術,可以學得更多,不過不是每個學生都能像我們一樣習慣各種大小狀況,甚至苦中作樂。

前陣子有位腸子被糞石阻塞的病人,我和一位學生在手術台上奮戰,要把彷彿肚子裡被倒了醬糊的腸沾黏給分開...

到了最後的關鍵步驟,我把前置作業都完成後,問了我對面的學生:「你有沒有去過好市多或7-11買過熱狗堡?」

學:「有啊~怎麼了?」

P:「那你一定有擠過酸黃瓜醬吧....」

學:「有。」

P:「好的,各  位  觀  眾,酸  黃  瓜  醬!」

學:「噁.....................」

我相信這樣的學習經驗永生難忘。

#畫面已經經過特殊處理

食物想像

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

前幾天有一台膽囊切除手術,由於發炎得很厲害,因此進行中不得不先將膽囊裡的膽汁引流,讓膽囊不那麼腫脹,才能完成手術。

當膽囊被打開後,許多大小不一的黑色膽結石掉了出來。

「很像手搖杯的珍珠。」我第一時間的反應脫口而出。

「我倒是覺得像桑椹。」手術台上共同參與手術的年輕醫師說他的看法。

「其實比較像魚子醬。」另一位手術團隊的醫師接著說。

雖然是真的滿像的,不過坦白說,魚子醬完全不在我們的思考範圍中。我決定下次要去手搖杯店點一杯魚子醬奶茶半糖去冰。

#對檢體的想像

#照片來自網路或新聞

2023年12月6日 星期三

呼風喚雨

Peter Fu和史迪普把車停在辦公室前的廣場,走去拿了東西後再出來開車,前後不過十分鐘的時間,Peter Fu就忘了車停在哪,然後一出門就往反方向走,馬上被史迪普制止。

「我覺得你的腦子越來越不靈光!你如果現在還是住院醫師的話,這麼不靈光一定被主治醫師釘到爆~」史迪普忍不住碎唸幾句。

P:「你知道有的男人,喜歡在老婆面前吹牛嗎?『我今天狠狠修理我的客戶!』『那天跟老板開會,他被我講得一句都沒辦法回!』,可是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其實在公司裡是鱉三,根本沒有他講得那麼厲害~」

史:「然後呢?你跟我講這一大串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P:「我是要跟你說,請你注意跟我講話的態度。現在開車的這人,是不可一世呼風喚雨的Peter Fu,從來沒有人敢說我不靈光~」

史:「呼風喚雨是吧!那你呼一下我看看....」

P:「..................」

2023年12月4日 星期一

命格

上週的某天是我的值班日,如果急診有病人需要手術,就會通知我去看。

同時段的早上,我查完房和學生在討論室教學,大約一個小時的教學時間,我的電話完全沒響過。

「我的值班特色是不旺~」上完課電話還是沒響,我這麼跟學生說。

在醫院工作的人都知道,有人的命格就是旺,只要上班或值班,不是病人一直來,就是大小狀況不斷。

不過從年輕時候我就發現:我不旺。

當時跟我同梯的住院醫師,值班的區域一直有新病人、或是一直有病人需要急救,一下插管、一下急做某個檢查、一下又怎麼了....

我在自己的值班區域晃來晃去,偶爾要自己打給自己,測試一下手機,一直都沒有響是不是收訊不好;或是走去隔壁護理站,看看同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接著覺得無聊去樓下便利商店逛一逛,回來之後去自己的值班區看看,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就走去值班室躺平....

當主治醫師之後,有些同事可以整夜電話響不停、會診看不停、刀開都開不完,印象中這種日子好像對我來說不多;在急診外科當班,只要我坐在位子上,大家都安安穩穩,如果我稍微離開一下座位去上廁所還是什麼的,病人就會大爆量掛號.....

當然忙碌的時候還是會有,只是跟有些特殊體質的同事比起來,我真的還好~

最近覺得自己的病人太少業績太差,徵求交換體質。(嘗試過去水果店買切好的鳳梨來吃也沒用。)

#彼得的人生相談室 #彼得的占卜部屋

垃圾變黃金

來談一點醫學研究的事。(這種無聊的主題,可預期觸及率又會下降,不過沒關係,網不紅不靠流量吃飯~)

從入行接觸醫學研究開始,到現在一路成為教授,當然遇過不少指導過自己的前輩,但我也必需要講,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什麼資源,或是把路鋪得好好的讓我走。

我曾經很羨慕那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同事,系出名門、指導教授的名氣響譽國際如雷貫耳、已經有龐大的實驗室或研究團隊,讓自己只要成為其中一員,就能順利發表論文...

我沒有巨人可以踩,更沒有資格當年輕醫師的巨人,我會的就是在不斷累積臨床經驗後,從裡頭尋找問題、尋找答案。曾經是我自己試著從一大堆資料中找寶藏,現在是和一群年輕人一起挖寶,找到值得發表成論文的寶藏。

更多的時候,是在垃圾堆裡挖寶,只是到底是垃圾還是寶藏,端看發掘者的眼光(或者說sense)。

通常看到資料的第一眼時,都是皺起眉頭,「這樣的爛東西有什麼好發表的?」「這些東西早就被發表過不知道幾遍了!」「案例那麼少,要怎麼說服人?」

好資料有好資料的玩法,就算是爛東西,裡頭也一定有寶可以挖。與其坐擁金銀島,我更擅長把垃圾變黃金。

打順風球固然很舒服,逆轉勝的快感無法言喻。

#最近進行中的研究有感
#彼得的人生相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