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外科醫師,我覺得每一台手術,都是一次跟自己對話的過程。
以前剛入行的時候,若有機會能夠挑戰自己還不會開或是經驗不足的刀,會興奮的前晚睡不著覺,反覆回顧著書上講的步驟、曾經看過師長開的過程,然後在心中從劃開皮膚到最後關閉傷口冥想一次。
隨著年資漸深,當然許多手術都開得很熟練,自然不需要再有這些準備工作,然而偶爾會遇到不順利的時候。無預期的沾黏、解剖位置的異常、無法控制的出血,或各種可能的大小狀況,每一次都挑戰著開刀者的內心。
更何況我常進行的都不是準備萬全的常規手術,而是來自急診,病情危急、狀況極差,卻又分秒必爭的手術。
身為主刀者,為手術成敗負責的主治醫師,只能跟自己對話。
有一天接到急診通知,有個持續消化道出血的病人正在做胃鏡,不過出血量太大止不住血,目前處於失血性休克中,需要立即手術。
我在跑去急診的路上,開始思考各種可能的情形,因為消化道出血的處理可以從單純縫合出血點到需要大範圍切除腸道都有可能,而更可怕的是常因流血量太大而無法有效找到出血點,或是不只一個出血點...我把種種可能快速地告知病患家屬,簡單說就是有可能止不住血、病患終究可能死亡。
手術的前半段是順利的,我與團隊很快就找到出血點,在我們正前方如小噴泉般和脈搏一起跳動著。當血管縫住之後,整個狀況便穩定下來,緊張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然而就在準備收工之時,十二指腸的深處又再度冒出鮮血,這次又快又急,可能是潰瘍造成的多發性出血,在前個血管縫合壓力轉移後,另一條血管又爆開。
這次沒那麼簡單,我以經進到腸道的深處,也只見鮮血汩汩,卻始終看不清到底哪邊在流血,嘗試縫了幾個「我覺得可能」的地方,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必須承認,即便這些年我開過不少這類病患,也早預判了各種狀況...
在那個當下,我有點慌張,而越慌張動作會越生硬,越是止不住血。
手術臺上我最資深,大家都在看我怎麼做,主將敗倒手術勢必失敗。
我用手用力捏住出血的腸子,暫時不再流血(其實分不清是真的被我捏住,還是往其他地方流,暫時看不見而已~)。用幾秒鐘的空檔,我跟自己講了幾句話,想一下還有哪些招可以用,其實我是希望另一個冷靜的人能給我意見,就是心中的自己。
那個人跟我講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包括手術方式的選擇、以及最壞情況下要如何面對家屬。
談完之後深吸一口氣,把捏住腸子的手放開(果然又開始流血),睜大眼睛看清楚流血的方向,我向護理師要了針線,我平常少用但是在這時候有用的器械,一針一針把潰瘍縫住,連帶著裡頭破裂的血管也獲得控制。
手術完成,有驚無險。
當我走去向家屬說明手術後狀況時,不經意與護理師透露剛才的緊張,護理師跟我說:「看不出來你有緊張耶~」
「其實我嚇到快要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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