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手術的病人,術後發生了併發症。
開完刀的當天晚上,病人的狀況就「怪怪的」,值班醫師有向我通報返回病房的狀況,雖然還算穩定,但是我就是覺得「怪怪的」。(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數據看起來還好,但是外科醫師會有一種直覺,覺得某個病人接下來會出問題。)
交代了病房請繼續注意,也感謝當晚值班醫師幫我照顧,其實我睡得很不安穩。
隔天是假日,通常我會在八點到九點的時候,去醫院看一下病人,但是這天我特別提早出門,因為不放心。
「我先去醫院,病人可能不太行。」清晨六點多,我開始換衣服,史迪普還在睡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順口說出「不太行」這三個字,大概就是直覺。
狀況跟前一晚差不多,沒有太差,但也不像一般術後病人那樣,可以恢復到下床或有說有笑聊天。所以我看完病人,也像家屬說明過治療計劃之後,我其實不太敢離開,坐在辦公室做事情,我想等最新一次的抽血檢驗,確定沒事再回家。
後來病情急轉直下,值班總醫師跟我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仔細推敲了各種可以解釋的原因,最後決定先讓病人到加護病房觀察。
總醫師開始進行轉床相關的行政聯繫。
我一個人坐在護理站發獃。
「開刀吧!」當總醫師向我回報加護病房的床位已經安排妥當,待會就可以轉進時,我告訴他我最新的決定。
「開刀?」
「對,開刀。雖然有很多可能的理由,但是病人是開完刀才發生問題,我們第一個需要排除的,還是和手術相關的併發症,如果不去面對這件事,反而錯過治療時機就麻煩了。」
再次手術發現是流血的問題,因為病患本身凝血功能不良,所以持續出血,只是失血量並沒有大到立即性休克...
但就是在出血,沒有止血就是不行,病人的狀況也在再次手術後改善。
對外科醫師來說,最困難的決擇就是「面對自己的併發症」。人性會驅使我們否定、抗拒這種可能性,延伸出來的是找各種理由來解釋...
又或者說,要跟家屬說前次手術出了問題,必需再次手術時,任誰都會有壓力,承受不被信任的壓力、承受再次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力...
我在護理站發獃的那幾分鐘,就是在想這些事,就是在告訴自己:必需要面對。
「發生併發症本身問題倒還好,任何手術都難免,會出問題的往往是『併發症處理不當』。很多時候是因為『醫師不願面對問題』,以致錯過治療時機,造成病患死亡,甚至是醫療糾紛」這是某位前輩當年告訴我的一段話,一直謹記在心。
有時候必須跳出自己身在其中的盲點,如果是別人的併發症,我大概會不假思索地建議「應該要再開進去!」,或是在事後檢討會時質疑「為什麼不當機立斷開進去?」。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真的會猶豫。
面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外科這條路上,除了技術與知識之外,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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