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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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5年4月11日 星期五

維修費

最近我的社群媒體被一件醫療糾紛的討論佔住版面,我不是當事人也非相關專科,所以內容就不多講。

但我一直有個疑問,就是每回醫療糾紛出現時,家屬要求的賠償金額都是那種八百、一千、三千萬在喊,姑且不論誰對誰錯該不該賠,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賠那麼多」?

看到這邊,我相信一定有人會說「生命無價!」「再多錢都換不回一條人命!」

我同意,命很值錢,所以賠一條命要很多錢。

那「維修」生命要付多少錢?

有時候我們把電器送修會發生一些糾紛,本來只是修理個小東西,卻被店家搞壞或搞丟了,想當然爾要叫商家賠償我們的損失。只是原價兩萬元的手機,已經用了三年,還值兩萬元嗎?就算全額賠償好了,也不過兩萬元。

大部份的人應該都同意,價值高的東西,他的保養與維修費用一定比較高,不管是維修的技術費或是必須負擔弄壞賠償的風險,就好像同樣是檢測保養換零件,進口車的費用一定高過於國產車。

有一種很精密的機器叫做身體,身體壞了也需要維修。

身體生命比手機或汽車有價值,我相信大部份的人都不反對,只是我們修理一台幾萬塊的手機,可能要付幾千塊的修理費;修理一輛幾百萬的進口車,可能要付幾萬塊的修理費;為什麼修理一個無價(或天價)的機器,只需要付幾百塊再加健保卡刷一下...

前陣子有個非醫療業的友人跟我抱怨,說他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了一堆檢查,最後花了他一千多塊,我聽他抱怨完只有回他「命很值錢的,這個保養費很低了」。

保費該不該調整,醫療人員待遇該不該調整,這不是本文要討論的東西,我只是想瞭解一下,當付出極低的維修費用,卻要維修人員賠償一個不可思議的金額,這件事到底問題出在哪?

#我發現這件事十多年前我就寫過類似文章
#代表十多年依然無解


所謂的耐心

我必須要坦白說,對病人越來越沒有耐心,特別是在「回答重覆問題」這件事。

早幾年我可能會很認真,花很多時間一遍又一遍地說明病情,讓病患瞭解狀況後接受我的建議;我先承認自己修養變差,不接受就算了,不會再多講。

前陣子有個病人因為膽結石造成急性膽囊炎,照目前的治療指引應該是發炎治療好了之後,再擇期來進行手術。

在急診初次與病人見面,我就說明了治療策略與順序,病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可不可以不要開刀?」

「我的建議是手術,不過就算要開刀也不是這次住院。」

隔天我遇到病人的兒子:「昨天在急診沒遇到你,我想請問你膽囊是不是一定要切掉?」

「膽結石與膽囊炎,基本上已經達到手術適應症,我是建議之後要安排手術,以免再次發作。」我又再把治療計畫說了一次。

出院當天病人,病人與他兒子一起問我:「非開刀不可嗎?」

「沒關係,之後到門診再說,這次沒有要開刀!」我不想再多講了。

按照我多年治療這類病人的經驗,很大一部分當發炎改善不痛了,後面不見得都會配合建議來開刀,所以我想他就是這一類,非到不得已才會接受建議。

後續病人回診時,他的兒子拿出手機,把內容唸給我聽,還要把手機遞到我面前:「我查到很多不用手術的治療方法,還有手術的後遺症,我想問的是『一定要開刀嗎?』,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我先更正一下你的用語,我沒有要『說服』你,我只是基於我的專業建議,當然你可以選擇接受與不接受。」

「然後那些資料你留著自己看,不必給我看,我的建議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身體是自己的,老爸是你的,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耐心不是這樣用的,而且認為我要說服病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2025年4月9日 星期三

長輩

住家的電梯裡有一張公告:附近的社區大學開體適能的課。

史迪普指指那張公告,跟Peter Fu說:「看起來不錯,你要不要去,他們歡迎四十五歲以上的中高齡長輩。」

P:「你在講什麼?」

2025年4月8日 星期二

口氣不小

有一天值班時間,在急診遇到一個病人,幾個月內瘦了很多,檢查之後是麻煩的疾病,所以我馬上幫他辦了住院做後續檢查與可能的手術準備。

病人是位老太太,家屬也只有他丈夫,一位老先生,據他說兒子長住國外。

「這個疾病很嚴重,手術風險也很高,我建議兒子回來看看老媽,要不至少和我視訊談一談,我認為有必要在手術前讓兒子瞭解事情的嚴重性。」查房時間我跟老夫妻說。

「那天在急診你跟我講完初步狀況的時候,我就已經跟兒子說了,兒子說要接媽媽去美國治療。」

「哦?好啊!如果兒子有安排那就最好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其實是有點高興的,這種可能有死亡風險的手術,最麻煩的是真的出狀況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美國兒子來找麻煩,所以他們要去其他地方治療,基本上我樂觀其成。

「我兒子在美國做生意很成功,我們夫妻也都是美國人,美國的社會福利很好,我們的保險也很夠,所以要去美國找最頂尖的醫院治療。」老先生接著說。

P:「可以,我沒意見,都尊重。」

夫:「我兒子要我問你,美國哪一家醫院開這個刀最厲害?是哈佛還是史丹佛?還是你有推薦的?」

P:「我沒什麼好推薦,你講的這些醫院都是全世界一流的醫院,有錢有門路的話當然可以去。」

夫:「我兒子說,錢不是問題!只要為媽媽好,多少錢都可以花。」

P:「那就好啦!美國看病很貴,如果有錢就什麼都不是問題了。」

於是我讓他們複製了在本院做的檢查,給美國的醫院做參考,然後就讓他們出院,也沒有預約門診,我想應該不會再遇到。

聽護理師說,辦手續的時候還一直重覆著「錢不是問題」~

幾週後的門診,我在候診單上看到老太太的名字,我以為是掛號來開診斷書,結果是他先生進來問我:「我想問一下,在台灣開這個刀的費用是多少?用最好的藥、最好的儀器都沒關係!」

「那就看你的預算了,可以開傳統開腹手術、也可以開腹腔鏡微創手術,也可以用達文西開機器手臂手術,效果不一,費用也不一樣。」我大致跟他說了用最頂規的方式開刀,大約的自費金額。

「我們有健保還是要自費那麼多錢?」

「還好吧!在美國開這個刀也是這個價錢,只是單位變成美金。」

「那我再跟兒子商量看看~」然後他就又走了。

口氣還真不小。


2025年4月7日 星期一

所謂的權威

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學校的臨床課程常會請到某某大醫院的某某教授、某某主任來上課,課前我們就知道來上課的老師是國內某個領域的權威醫師。

入行之後,看著前輩與師長,很想向他們看齊學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也在這個領域說話擲地有聲,成為權威醫師。

前陣子有個值班日,一個肝臟外傷的傷患由其他醫院轉至本院治療,我看過病人的影像與病況,判定不需要手術,原則上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大多數的病人都可以順利出院,甚至連加護病房都不用。

當我向病人的父親說明我的治療計畫後,他有點不可置信地問我:「肝臟破裂不需要緊急手術或住進加護病房觀察嗎?前一家醫院講得很嚴重。」

「不能說不嚴重,不過目前還算穩定,在普通病房觀察就可以。」我可以理解家屬的疑慮,這些問題我常被問也常回答。

「我們就是因為聽說貴院的外傷治療很強,才特別轉過來。」

「是真的滿強的,這點我不否認。」我所屬的團隊如果說是全國第二,那全國沒有第一。

「那我們可以請權威醫師來會診一下嗎?」

「外傷權威?我應該算吧!」我不經意抖了一下白袍上的金色教授,

個人事業

十多年來,我都是這樣子過。

今早有個行政會議,會後我和一位醫師閒聊了幾分鐘,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偶爾交換些工作與生活的心得。

我講到今天沒有手術,住院病人也不多,但是我有好幾篇學生的論文要改,下午要和住院醫師開會討論研究進度,科部也有些文件需要我完成。

「你真的精力很旺盛,又要開刀、又要值班,還要寫論文、寫書、寫網路文章,不是聽說你還在搞電視劇?」

「是的,這些都是工作的一部份,也是我的事業經營的一部份。」

坦白說十多年前剛入行時,也單純地覺得就把臨床工作給做好,其他的事沒興趣也不在乎。

後來發現在醫學中心要立足,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把病人看好不出錯只是基本的,教學與研究也是工作的一部份,慢慢培養出興趣之後,又開始弄些醫療之外的斜槓。

斜槓起初真的只是斜槓,頂多就是些工作之外的樂趣而已。

不過一個興趣維持十年以上,就不再是興趣,也變成生活;雖然當初只是無心插柳寫寫文章,幾年後也慢慢看到一點成績。

十多年來,我都是這樣子過,醫療是我的職業,但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的事業,或許我沒有能力沒有勇氣出去創業,但在體制裡替自己開創些小事業來經營,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2025年3月30日 星期日

陪伴

陪伴本身就是一種愛。

有天下班比較晚,Peter Fu決定帶家人去台北吃飯,一路上我們七嘴八舌討論要吃什麼,最後的決定是西門町,不是因為那邊有什麼好吃的,而是孩子們想去買東西。

已經是青少年的彼得兔,正進入了一個追求外貌與流行的年紀,他想去那兒買些屬於他們世界的流行服飾。身為父母,或許不認同他們世代的審美觀,但是孩子喜歡就好,他在同儕之間獲得認同就好,就好像我小時候也會買某些我的父母覺得很醜的衣服。

所以我們耐著性子,陪他在一家家大大小小的店裡尋找潮衣潮褲潮鞋,我很珍惜孩子還願意讓我陪他逛街的日子。

不過妹妹彼得水就沒興趣,他拉著我在各家玩具玩偶店穿梭,我以為他是想找某個牌卡或某個扭蛋,但他卻總是走進店裡環顧一下後就馬上出來。

「你在找什麼?」「你要不要問店員有沒有賣你要的?有時候可能放在不顯眼的地方。」我不解彼得水的行為模式,所以要他直接問店家。

「沒有啦!就隨便看看,找不到就算了。」彼得水有點吞吞吐吐。

「那我幫你問!」

「我想買明星小卡...」彼得水最近很迷某個少年團體,對他們的資料作品如數家珍,原來他是想買明星週邊商品。

我拿起手機,發現商場附近有一家店,於是我拉著彼得水衝過去。「你們慢慢挑衣服,我們去買卡片!」離開前我向史迪普與彼得兔拋下這句話。

這家店的店名寫得清清楚楚「偶像王」,彼得水在裡頭挑得開心極了,老爸Peter Fu站在門口等他:「沒關係,不趕時間,你慢慢逛。」

我不經意地看了看裡頭的商品,琳瑯滿目各種明星照片、海報、商品,「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沒有一個」!

不過無所謂,反正孩子喜歡就好,我的工作就是陪伴,看他挑得開心買得開心,我就開心,不管我認不認識這些明星,喜不喜歡這些藝人。

等待的時候,我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父母也是這樣陪我。在百貨公司的玩具部,我什麼都想看流連忘返,父母也是站在旁邊陪我,讓我慢慢看,我相信他們一定覺得很無聊,願意站在這裡就是一種愛。

陪伴的本身,就是愛的表現。

2025年3月27日 星期四

檢體攝影

通常手術後,醫師會請家屬到協談室,向家屬說明手術中的狀況,也常會把切下來的檢體(可能是器官、可能是腫瘤...)給家屬看。

很多家屬都會要求幫檢體拍照,可能是做記錄,也可能是做紀念。

那天有個闌尾炎的年輕人接受手術,術後我把切下來肥肥的發炎闌尾拿到外頭找家屬,是病人的女朋友,除了讓他看檢體之外,也說明了後續該注意的事項。

女孩似乎沒有很專心在聽我講什麼,一直盯著他男朋友的闌尾看,當我講完的時候他問我:「我可以拍照嗎?」

「當然可以。」

然後女生拿出手機,從各個角度拍攝這條闌尾,一直快速按著手機銀幕,我猜是在調整某些拍照模式。

一連照了十幾張,他拿起檢體罐,另一手把手機拿遠,開始跟檢體自拍,再搭配嘟嘴、吐舌頭、眨眼睛~~完全當作個人寫真...

「可以了嗎?你在外面稍等,病人還需要一點時間才會到恢復室。」病情說明完畢,我把他手上的檢體收回,想走回手術室了。

「醫生可以再等一下嗎?」

「請問還有什麼問題?」

「幫我拍張照,按這個按鈕三秒鐘~」她把手機遞給我,顯然是設定到了某個拍照模式。

所以我不是外科醫師,是攝影師。

2025年3月23日 星期日

父女山訓

跟孩子的相處,每過一天就少一天,能多陪一天就是一天。

以前有人說過,親子關係是有賞味期的,過了一段時間,孩子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天空,即便做父母的想要陪伴,也未必還有機會。

我知道孩子會長大,有一天他們會離家、會成家、也可能會出國,就像彼得兔的規劃是出國讀書,也就是說他在我們身邊的日就只剩三年;彼得水雖然年紀小一些,但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所以我很珍惜還能夠一起相處,孩子還願意讓我陪伴的日子。

彼得水的學校在畢業前的大活動是登山,因此前置有非常多次山訓,家長要陪他們在指定路線完成任務,原本兩週前就要安排,結果Peter Fu大生病所以取消,今天是預定再次出發的日子。

雖然天氣很熱,山訓的路線也不輕鬆,不過這是我們父女的時光,一開始我們很開心地合照出發,中間很多次我得幫彼得水打氣,在最後一哩路不要放棄,甚至我還教他用土撥鼠的方式爬山~~

走了一天其實也是滿累的,不過是很棒的經驗,不是風景多美登山多好玩(其實都還好而已),而是我陪著女兒完成任務,這是我們父女的小旅行。

2025年3月22日 星期六

奇人異事

醫院的奇怪事情永遠都不會少。

Peter Fu在樓下的便利商店排隊結帳,前面的太太結帳時從手機秀出一張照片:「這是識別證,員工。」(員工憑識別證可以打九折)

「我們要看實體證件,照片不行。」直接遭到店員拒絕。

「我的識別證放在單位,用照片不行嗎?」

「規定是不行喔!不好意思。」不過店員還是湊進對方手機前看了一下,「而且識別證上的照片是你嗎?」

太太這才訕訕收起手機,要拿悠遊卡出來刷。突然他回頭看到Peter Fu,居然跟我說:「那我跟你一起結!」然後跟店員說:「 他是員工!」

2025年3月20日 星期四

點水之恩

十多年前剛入行的某個夜晚,我被困在某一台手術上,當時經驗不足卻又過度自信,排了一台超過自己能力的手術,結果開刀遇上麻煩,病人一直流血我卻束手無策。

那時候我真的慌了手腳,除用手壓住一直冒血的血管外,沒有別的方法。

這時隔壁手術室的學長,剛結束他自己的手術準備回家,聽護理師說我遇到問題,二話不說馬上跳上來幫忙,陪我搞到凌晨一點,有一個比自己資深技術還好的人站在對面,我就如吃下定心丸一般,慢慢恢復冷靜,一起把手術完成。

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我始終對於受人幫助很感恩。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也是我在外傷醫療這些年,體悟出的團隊合作有多重要。

2012年9月19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那天是我從前一家工作醫院離職的日子),當天早上我辦妥離職手續繳回識別證,打算享受接下來十天完全沒有工作的日子,接著就等十月到新工作單位報到。

結果當晚我接到手術室電話:一位年輕醫師開刀遇到問題,但是找遍所有人都沒空,不得已打給這個已經離職的學長碰碰運氣。

「我馬上過來!不過我已經沒有識別證了,所以請出來幫我開門。」

印象很深,當我出現的時候,學弟似乎鬆了一口氣。

偶爾我都會接到年輕醫師請我幫忙的電話,對我來說,當年人家這麼幫我,我現在稍微有點經驗,沒道理不幫忙,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種困在手術檯上的心情有多無助。這或許也是我都住在醫院附近的原因,太多非預期的狀況,需要快速趕到醫院~~

曾經有一次我們全家去苗栗玩,回程時接近晚餐時間,當時大家的決議是從新竹下交流道,去城隍廟吃鴨香飯,兩個孩子都很愛。由於玩了一天兩人都累了,於是在後座睡著,到了的時候再叫他們。

結果我接到電話,有個同時需要開一台複雜的手術,問我有沒有辦法幫忙來看一看,我有點尷尬地看了看史迪普,史迪普人很好地點點頭...

「好,不過我不在醫院附近,大約要一小時才會回到醫院」接著大腳踩油門往醫院衝。當孩子醒來的時候,滿心以為到了新竹可以吃鴨香飯,窗外卻是醫院與熟悉的街景~

不過他們也沒抱怨,回家吃麥當勞就好,因為他們知道老爸在做對的事。

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我始終對於受人幫助很感恩。或許沒辦法回報在當初幫助我的人身上,但秉持著這樣幫助同僚的心,也算是一種對前輩的報答。

所謂的目標

「馬不停蹄」是我生活的寫照。

我每一天都有非常多的事,應該是說,永遠不會沒事做。

昨夜值班開了一堆刀,快到天亮才能躺下來休息一下,今天早上參加會議,接著還有刀要開,中間穿插一些對學生的教學。史迪普知道我今天沒排班,問我:「你下午要幹嘛?要不要早點休息?」

「我有一篇住院醫師的論文要改,四點到五點幫學生上課,晚上要直播教育演講,所以中間還要準備一下。」史迪普沒多問,他很習慣我事情一堆。

所以今天就是馬不停蹄,一件事做完接著做另一件,也是忙到快九點才回到家。

一直以來我就是這麼多事情這麼忙,我習慣了,史迪普也習慣了,反過來說,不忙反而很不習慣。

那天和學生聊天,學生問我:「到你這個年紀,還在追求什麼?你的人生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一時間我突然愣住了,我還真沒想過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精準地說,我一直都在追求什麼,但這都只是當下的目標,似乎不是終其一生追求的目標。

我大學有個同學,他說他的人生目標是「賺到十億」。姑且不論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為什麼賺到十億才夠?或是為什麼只要十億?但他就是以這個數字當做人生目標,多年過去我不知道他達標了沒,但至少有個方向往前走。

仔細想想,我的目標好像都是符合當下的心境與需求,剛開始做醫學研究的時候,看到前輩的成績顯赫,就把目標定在一定要成為教授,後來達到了是覺得獲得了某種圓滿,但要說這是一生的目標好像還太淺。

以前剛開始文字創作,把目標放在能出一本書,至少這輩子有本著作留下來,結果達到了,還出了不止一本,到現在寫書似乎成了工作生活的一部份,也談不上什麼大目標。

我的教學工作很廣,教學場域從病房、急診、教室、手術室,甚至是線上,被我教過或聽過我的課的學生數不勝數,每次看到年輕醫師有所成長,我會感到很有成就感,然而這也就只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份,似乎也稱不上目標。

認真過日子,認真生活,馬不停蹄地完成眼前每一件事,把握當下的每一個短期目標,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2025年3月11日 星期二

家庭重生











某個值班夜,急診的同事跟我說:「待會有一個內出血的病人要轉來,據說狀況很不好。」於是我先請加護病房與手術室準備,有可能要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術。

所有重大外傷的病人送到急診,值班醫師都會收到簡訊通知。當手機的簡訊響起,沒等同事打電話過來,我已經走到急救室。

果然是嚴重的出血性休克,必需緊急手術。

「病人需要手術,不開刀的話『一定會死』!但是目前狀況很差,就算去開刀,也要做過不了關的心理準備。」這是我針對重大外傷病患,手術前的一貫說法,雖然我們拚的是那九死一生的機會,但別忘了死與生的比例是九比一...

我和總醫師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止血,將病人送回加護病房。對比手術前只有五六十的血壓,離開手術室的血壓回到三位數,如無意外,這條命是保住了。

回診時,家屬送了我一些禮物,令人感動的是這張卡片。病人年紀跟我差不多,所以他的妻子、兩個孩子,也應該與史迪普、彼得兔、彼得水年紀差不多。

他的家庭成員就像我的家庭一樣。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出事了,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同樣地,如果病人沒救回來,他的家庭也破碎了。

這就是外傷醫療的價值,也是到今時今日我還在崗位上的價值,我們治療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個家庭,把一個傷患治好,他可以重新回到社會上,繼續他未完的人生!

禮物我很常收到,感謝卡也不算少,但是這張卡片我會特別留起來,紀念一條生命與一個家庭的重生,紀念那一個整夜沒睡的夜晚。

2025年3月10日 星期一

拐彎抹角

人都是一樣的。

有一天下班回家,彼得兔正在看電腦,這時他回頭跟我打招呼:「嗨!把拔,歡迎回家~」

由於他熱情得超乎尋常,我直接問他:「你要什麼?」

「沒有啊!只是你最愛的兒子跟你打招呼,我跟我最愛的把拔打招呼。」

「你有什麼事,直接講。」

「你看這雙球鞋怎麼樣,很好看對不對,它是限量的喔.....」彼得兔把電腦瑩幕轉給我看。

有一個車禍受傷的年輕人出院後,第一週回來門診追蹤,他的父母推著輪椅進診間,看起來病人精神不錯,不過後續還需要復健。

「目前急性期過去了,我會幫你安排復健科門診,我相信會越來越好。」我一邊鼓勵年輕人,一邊準備結束這個看診。

「傅教授,謝謝你救了我們家兒子!」病人的父親非常感謝。

P:「沒什麼,職責所在。」

父:「我們做家長的很想說,謝謝您的幫忙,沒有你我們家兒子就沒了!」

P:「你太客氣了,別這麼說。」

父:「真的!我非常感謝您,後續還需要您的幫忙。」

P:「你有什麼訴求直接說吧!」

父:「先讓我表達完對您的感謝.......」

P:「沒關係,你需要什麼就直說。」

父:「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好,兩個老夫妻還要照顧兒子...」

P:「你要我幫什麼忙?直說就好。」

父:「肇事者說他沒有責任,什麼都不願意賠....」

P:「你還是沒跟我說你需要什麼。」

父:「診斷書的部份,想拜託傅教授.......」

P:「直說就好,不用拐彎抹角。」


2025年3月7日 星期五

動力

很多事情,追求的不只是「被感謝」而已。

更精準點說,我做大部份的事情,原始目的不是為了得到誰的感謝,一定是有著感謝之外的收獲。

有個嚴重外傷的病人接受手術治療,住院中恢復順利,我的計畫是預計隔天出院。但當我去病房看病人時,他並沒有在病床上,護理師說剛剛還看到他,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走出病房,才看到他匆匆忙忙從電梯跑過來:「不好意思,我剛下去買早餐。」

「可以下樓買早餐?那你要不要乾脆今天出院?」

「好像也可以。」

於是出院提前一天,家屬拎著大包小包離開病房,很大聲地跟我說謝謝。

「他當初被送到急診的時候差點死掉,血壓只剩下六十幾,胸腔跟腹腔都嚴重出血,我們只用十五分鐘不到就把他送進手術室開刀,然後把這條命救回來。」我把他的急診病歷調出來,跟學生討論外傷處置流程,學生對他的治療過程感到相當驚訝...

他被送進急診的第一筆生命徵象已經瀕死、影像上四分五裂到處都在流血的器官,到今天他居然可以走路出院、甚至比預期還提早一天~

「其實病人會不會感謝我倒是其次,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我幫他開刀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獲得感謝,但是看到這樣的病人從死到活,你會知道這份工作是真的幫助了他,幫助了他的家庭,也就是外傷醫療的價值。」我跟學生這麼說。

每週我都有固定教醫學生判讀影像的課程,十多年來除了我出國進修那一年之外,從來沒有中斷過,這是一堂不點名、不考試、不隸屬任何官方組織的課程,純粹基於老師對教學的興趣。

最近剛結束某一梯的課程,中間與學生聊了一些上這堂課的心路歷程,也曾經有平台商想幫我把課程用商業來包裝,開出一個很不錯的分潤給我~

後來因為很多因素沒有談成,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主動上這堂課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

每一次下課,學生們都會說「謝謝老師」,當然這是基於禮貌,不過對於當老師的我來說,「被感謝」不是我上課的目的,而是希望透過課程,讓學生真正的學到一些東西。

「感謝」或許是做某些事情的回饋,但找到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才會是做這件事情的動力

2025年3月4日 星期二

二次諮詢

門診來了一個中年男子,他進診間前我先看了先前的就醫紀錄,半年前車禍掛過急診一次,當時檢查沒什麼事就回家了,後來預約的門診追蹤也沒來。

通常這類只看過急診,又隔了很久才來的病人,大部份都不是醫療需求,而是找個窗口開診斷書。因此當他一走進來,我就直接問他:「需要開診斷書是嗎?」

「是的,還要拷貝急診照的X光和超音波影像。」

「超音波影像?是報告還是影像?」我重覆了一次他的要求,因為這很少見。

一般拷貝影像都是保險或轉診需求,但也多是X光或電腦斷層這種,可以「重新判讀」的影像。(例如診斷書上寫某種癌症,保險公司會請第三方專業人士判讀一次避免詐保,或是被轉診的醫師要瞭解前家醫院治療的狀況。)

不過超音波比較少拷貝影像,因為它強調「動態即時判讀」,所謂的影像,也只是在一連串動態畫面中截取一張有代表性的當佐證而已,所以常會以文字報告的方式呈現。

「影像。」病人很肯定地回答我。

「是保險公司需要的嗎?拷貝給你當然是沒問題,但是單一張超音波照片看不出什麼耶!還是你需要的是文字報告?」

「因為這半年我偶爾還是會痛,我有個朋友是推拿師,他會看超音波,所以我拷貝給他看。」

「喔... 這樣啊~~好的,沒問題!」我馬上按下存檔醫囑。


2025年3月2日 星期日

親子關係

我每天都會面對各種外傷病患,外傷和疾病不太一樣,總是突如其來,然後又總是瞬間出現令人難以接受的變局。

當看多了之後,我不太會因為這些狀況感到悲傷,就只是基於職責與專業盡力救治。

然而在種種傷患中,最令人難過的還是受傷的孩子,特別是自殺的孩子。

在這個該是享受童年、享受成長的年紀,究竟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會把自己逼上絕路?每一次看到躺在急救室裡急救無效的大體,在外頭著急哭泣的父母,總是不勝晞噓。

前陣子也是個剛接班的清晨,急診就送來一個跳樓的孩子,據說倒在路邊已經不知道多久,送到醫院時已經明顯死亡。我照標準進行了急救程序,但同時也先告知父母要做最壞的打算。

「怎麼會這樣?昨天晚上我只是唸他一下,他也只是跟我說上學好累....」父母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我說。

坦白說,自己也為人父母,陪小孩玩、買東西給小孩、為小孩付出一切,都是極其簡單的事,但管教、教養,就難免會有要求,有要求就難免會有衝突,我們家偶爾也會發生孩子跟我頂嘴,我對他們的管教他們不服氣,然後吵得不可開交....

因為在乎,所以不可能放任,在家庭的和諧與親子衝突之間,我還是找不到一個好的拿捏。

每次跟孩子吵假,氣得把房門關起來不跟他們說話,我會去看他們小時候的照片,看當時大家沒有衝突沒有煩惱,每天只要陪他們玩的畫面。

這兩天生病,我都窩在房間裡,孩子的上課、補習,都是史迪普打理,我頂多偶爾走出房門告訴他們「要認真喔~」

想到前幾天遇到的病人,電腦居然跳出幾年前的照片回顧,一時間五味雜陳。


2025年3月1日 星期六

生病體悟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但也可以說一件事都沒發生。

就是Peter Fu在床上躺了一天,沒有查房、沒有運動、沒有寫論文、沒有看書,一整天病懨懨的,什麼事都沒做。

之所以會說發生了很多事,是因為這應該是十年來我第一次睡到超過十點,以往的生理時鐘,不用撥鬧鐘就會六點自然醒來,七點到醫院做事:這也是十年來第一次假日沒有查房,請住院醫師幫忙...

到昨晚十點之前都還一切正常,有些事情錯過了晚餐,於是我和史迪普去住家附近的居酒屋吃東西,點了滿桌子菜,我倆吃得開心極了,可是照說應該一開始就上菜的綜合生魚片,卻是最後一道才來,史迪普說他已經吃不下,於是Peter Fu一個人把整盤生魚片都幹掉。

回家之後可不得了,一整夜的上吐下瀉,混著生魚片與啤酒的味道,讓自己更難過,一直折騰到三四點才入睡。

早上醒來已經十點了,我心裡想的是得去醫院看病人,有幾個病人預計今天出院,如果我沒去的話,整個治療流程就又會耽擱。

但我真的沒力氣,無奈之下只好看一下值班表,剛好跟我同一個團隊的住院醫師有值班,這代表他一定在醫院裡,他也是最瞭解病人狀況的。電話與他討論了病人進度,也請他幫忙處理之後,我眼睛就又閉上,再醒來已經是下午....

突如其來的生病,讓我突然有點體悟,所以才說是在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情況下,發生了很多事~

人不是鐵打的,終究會倒下來。

沒有任何一個病人的事情,比自己的身體健康重要。

2025年2月28日 星期五

所謂的本事

忙碌的夜間外科急診,一個老伯伯來掛號,理由是幾天前手術的傷口有滲血。(不只是外傷病患,若是外科手術後的問題,也是我們外科急診在處理。)

「傷口化膿了!」我才剛走過去,老先生就開始抱怨。

可是當我把紗布拆開,手術傷口大約五公分,整體的癒合都很好,只有邊緣一小角有點開,然後紗布上有些滲液。

其實我很習慣病人會誇大其詞,又或者說,不知道正常組織液跟感染化膿的區別。

「這沒事啦!擦點藥就可以了。」我在傷口附近按壓一會兒,沒有更多滲液、沒有紅腫熱痛,基本上就是沒事。

「要不要抽個血檢查一下?早上也有流出來,我會不會失血過多?」

「不用。」

「要不要照個X光看看?」

「不用,傷口裡面用X光看不出來。」

「那我想找一下幫我開刀的醫師,聽聽他怎麼說。」

「現在是晚上,他應該已經下班了,而且你找他來也是一樣,不如回他的門診,他再跟你說明。」

接著我請護理師幫他重新換藥蓋上紗布,開了個藥膏與口服藥,就讓他去批價繳費。然而當我以為一切都處理完畢,所以坐回自己座位後,我聽到老伯在遠處講電話。

「對啊~醫生叫我回家,什麼也沒有做。」「他就說都不用啊~算了算了,遇到兩光沒本事的。」

我沒有站起來,如果我被激怒就輸了。

我的本事就是讓你回家。

2025年2月27日 星期四

所謂的胎教

我百分之百相信胎教這件事!

彼得兔從小就愛動物,從他小時候開始,當別的小孩都喜歡小汽車機器人的時候,他就只對動物玩具有興趣,在過往的文章中,讀者可能會發現早幾年我們去動物園的次數很多。

只要在動物園裡,他就會得到心靈寧靜。

即便他現在已經要成為高中生,已不再是小孩子,但我們去任何國家旅行,他還是喜歡當地的動物園,曾經有一次他靜靜地看著獸欄裡的動物,很真誠地跟史迪普說:「我只要看著他們,就會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

那天聊到幾年後他會出國讀書,暑假可以找些打工機會,他很認真地找了幾個動物園的官網,發現很多動物園都有徵求短期打工人員,工作內容是餵動物與幫動物洗澡。我本以為他是隨口說說,可是他很當一回事地跟我說:「可以近距離看駱駝,幫駱駝洗澡,然後還有錢賺,這真的是太棒了!」

在彼得兔還沒出生前,肚裡懷著他的史迪普去了一趟倫敦,我們當時去看了一場獅子王的音樂劇,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節目的緣故,讓彼得兔從出生就愛動物。

幾年後史迪普懷上彼得水,懷孕初期我們家三個人(我、史迪普與彼得兔)去了一趟新加坡,在環球影城裡,我們去玩了當時剛營運的變形金鋼,彼得水跟著我們在變形金鋼的世界裡衝啊飛啊~

這些年我們家只要出門旅遊,彼得水永遠對於那些很高很快很恐怖的雲宵飛車充滿興趣,反而是哥哥一點興趣都沒有~

「既然你不想去,那你的快速通關票可以給我嗎?」彼得水直接要求他哥。

「排隊的人不太多,我們再玩一次好嗎?」最常的狀況是彼得兔沒興趣,和史迪普逛旁邊的商店,老骨頭Peter Fu陪他玩一次又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好嗎?」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之後可能又一次。

每次和史迪普聊到胎教,就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

所謂的帥氣

和醫學生或年輕醫師聊天的時候,有一個萬年不變的話題,就是「你想走什麼科?」

這個問題的答案千變萬化,可以是追求生活品質的二線科、可以是將來收入不錯的開業科、可以是追求工作成就感的大科,也常遇到想走外傷與急症的年輕人,他們的理由都是這個科「很帥」。

帥不帥我不知道,很累倒是真的。當大部份的人都在家熟睡時,我還是得待在醫院,一有外傷病患出現,幾分鐘內趕到現場,半小時內執行救命手術。

帥不帥我不知道,很多病人在門診追蹤,我跟他們像老朋友一樣聊天閒哈啦講五四三,當他們離開診間的時候,我會回頭和跟診的護理師或學生說:「當初他被送進急診的時候,心跳停止,血壓也量不到,基本上就是一個死人....」

機車騎士發生事故之後,第一時間被送到其他醫院,診斷是嚴重內出血與休克,於是必須轉到我所屬的醫學中心。知道這個消息時,我就請手術室準備,應該是個需要緊急手術的傷患,而這個手術一分鐘都不能等,每多等一分鐘,病人就多流一分鐘的血!

傷患來了,我已經在急診等待,手術室也已經待命中,十分鐘左右,病人已經從急診送到手術室,我與總醫師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止血手術,如無意外這條命是保住了。

開刀的時候我必需全神貫注,直到危機解除,我才注意到後頭站了幾位來觀摩的年輕醫師,雖然權責工作上他們沒有義務參與,但仍自發地看完整台手術。

「我覺得這樣的手術能起死回生,真的很帥!」年輕醫師這麼跟我說。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穿很昂貴的衣服帥不帥?開很貴的車帥不帥?進出都是高級場所帥不帥?高顏值六塊腹肌帥不帥?

以上我都沒有,但確實連我自己都覺得,開這台刀滿帥的。

2025年2月24日 星期一

情報人員

Peter Fu和史迪普一起開車上班,路上不約而同抱怨起今天醫院很多事,工作很忙。

P:「你覺得,我不當醫生,去當情報員怎麼樣?」

史:「你做事情都忘東忘西,亂藏東西還會藏到不見,要不然就是自以為設了一個很難破解的密碼,結果自己都記不住,你這樣怎麼當情報員?」

P:「其實我是裝笨,默默收集情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史:「問題是大家都以為你很聰明,這才是問題啊!只有我知道你是白癡,結果大家都以為我在說謊!」(非常激動)

P:「...................」

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我小的時候,出國旅遊是一個很奢侈很不容易的享受,小學時常會聽同學炫耀「去日本迪士尼樂園」「去香港海洋公園」「去美西加夏威夷旅行」,當時我的家庭根本不可能有足夠的預算讓我做這些事,所以只能聽同學講...

我人生第一次出國旅遊,是小學畢業升國中前,求了好久才終於得到機會,和親戚一起去東京,總算圓了迪士尼樂園的夢。

暑假要到了,Peter Fu和史迪普在規劃旅行計畫,那天在餐桌上Peter Fu問兩個小鬼:「暑假去美國,你們這次想去哪裡?是去加州迪士尼,還是再去奧蘭多?或是想去德州,我們有朋友在那邊?不然去匹茲堡參加夏令營也不錯,表舅很歡迎我們...」

Peter Fu把地圖打開,跟孩子們討論,我們去年暑假的大旅行走了八個州,今年應該可以再多去一些地方。

「吼!為什麼又去去美國?」

「可以不要去美國嗎?」

「我不想去美國...」

兩個小鬼還沒開始討論就開始抱怨。

「你們這兩個混蛋!我小時候想去都沒得去,現在帶你們去還意見那麼多!」

#徵求一下美國旅行的建議

2025年2月23日 星期日

一起向前走

我很開心,自己不是最厲害的那個人。

週末參加了一個研討會,同事整理了我們團隊這段時間的研究成果,在會中專題演講,令所有聽眾都眼睛一亮,坐在台下的我,雖然是這個團隊的一份子,甚至有些研究內容也是我做的,但是我也聽得如癡如醉。

主持人把麥克風遞給我,問我有沒有要補充的,我只簡短說:「我很以跟這些人共事為榮。」

另一句沒講出來,但發自內心的一句話是「我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團隊中的夥伴一個比一個強!」

在科部裡,我算是資深醫師,自然許多研究我起步的早,所以過去我常扮演「指導者」的角色。又或者說,團隊中的年輕醫師,都是我的學弟妹,也可能曾經是我的學生,但是他們現在都越來越厲害,比我還厲害!

所以當我坐在台下當聽眾,聽著這些年輕人這麼多的成就時,心中比在場所有人都感動,和這些人共事,就是那麼放心與令人驕傲。

在一個團隊裡,我不需要是最厲害那個人,不需要是跑最快跑在最前面的,後面的學弟妹超車,代表著我們可以一起往前走,然後他們跑得比我更快比我更遠。

當然,這也給自己一些反思,學弟妹都還在精進,我怎麼可以現在就停下來呢?

一群人一起往前走,跟這樣的團隊共事,是我一生的光榮。

2025年2月21日 星期五

互相

「人跟人之間,只有心甘情願,沒有理所當然。」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也常跟人說這句話。

大概只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才有所謂的「理所當然」吧!某種程度,工作就是一種交易,一方付出專業或勞力,另一方付出金錢,在這個對價關係中,付出與付費才是雙方理所當然的責任。

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是心甘情願。

在我的工作中,除了臨床業務之外,還有很多需要同事協助的部份,可能是教學、可能是研究、可能是行政事務,我常需要打電話麻煩同事幫忙,雖然說是公共事務,但沒有強制性的事,就是須要透過關係來拜託。

我們對所有人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絕非理所當然。即便親如家人,也沒有理所當然這回事,而是出自心甘情願的感情與愛。

所以我很感恩每一位願意幫忙的朋友,當他們很客氣地回我:「沒事,應該的。」

我也會告訴對方:「沒什麼事是你應該的,凡事只有心甘情願,沒有理所當然,所以我非常感謝你。」

同樣地有時候幫別人一些忙,我也會客氣地說:「應該的,小事!」

其實才不是應該,這也都是心甘情願才會做的事。

心累

外科的病人,身上常會需要放置各種大大小小的管路,我當然理解沒有人喜歡身上被插管子,更不願意把管路帶回家。可惜很多疾病的療程,就不是住院的三五天可以解決,許多管路的留置,就算不需要放到終生,但幾週幾個月是有可能的。

以膽囊發炎為例,有些不適合手術的病人,替代治療方案就是放置膽囊引流管,一般的放置期是三週到一兩個月不等。

我早就習慣病人會對要帶著管路出院一事有抱怨,所以當我在急診第一時間看到病人時,就會說明得非常清楚:「管路要放置三週。」「不需要住院三週,所以出院的時候管子要帶回家。」「門診會安排檢查,確認可以移除才會拔掉。」

這幾句話我會再三重複,確定病人都聽懂並且接受了,才會安排後面的一連串處置。

一個中年男性,在急診插完膽囊引流管之後住院,隔天查房我去看他時,疼痛明顯改善,也不再發燒,於是我告訴他目前恢復得很好,預計再一兩天可以出院。

「那這個什麼時候拔掉?」病人指指身上的管子。

「三週後,還要再做檢查。」

出院當天,我向病人說明了之後的治療計畫,他又指著管子:「這可以拔掉了嗎?」

「三週,我相信我講過了。」

一週後病人回診,我把檢查單交給他,告知下次門診是再兩週後,當中需要把檢查做完,兩週後的門診視檢查結果,決定管路是否可以移除。

「蛤~還要下次喔?不是今天拔嗎?」

「急診一次,住院隔天一次,出院當天一次,加上今天門診又一次,我至少說過管路要放滿三週對吧!我有講過吧!」

「嗯,有。」

「那今天第幾週?」

「第一週。」

「還有幾週?」

「兩週。」

「那就對了!兩週後見!」我把表單與其他文件交給他,結束這個看診。

「是我的口齒不清,還是病人的理解有誤?我是在教小孩嗎?」病人走出診間,我必需喘口氣休息一下再叫一號病人,真的太累了...

心累。

美好明天

「我可不可以跟你拍張照!」前幾天經過某個護理站,被一位護理師攔下來。

「當然可以,我的榮幸!做到哪一天?」我們找個好的背景,請其他同事幫忙照相,我很自然順口地問。

「月底。」

「好的,後會有期。」

過去大半年我不知道第幾次被同事要求要合照,剛開始以為還是讀者或粉絲,不過幾次下來,我大概知道是護理師要離職了,想在走之前和老同事合影留念。

所以我的問題已不再是:「為什麼要跟我照相?」

而是「之後去哪裡?」「做到哪一天?」

護理人員不斷流失,這段時間越來越有感,許多長期合作的戰友,突然某一天就不見了,或是買杯飲料請我喝,告訴我他要離開;要不就是查房的時候,不經意問起某位護理師,以為他都是上大夜班所以沒遇到。

「他已經離職了。」

我才驚覺,又失去一位資深的護理人員。

對於同事的離開(無論是護理或醫師),我向來都是尊重與祝福,盡量不去問人家為什麼要走,或是動之以情要人家不要走,我總相信離職是大事,一定是想清楚了才會下的決定,這麼重大的決定,豈是一位同事三言兩語的慰留就能打消?

同時有這麼多護理同事要離開,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是想好了下一步,找到更好的工作或是更好的人生。謝謝每一位奮鬥過的夥伴,也祝福每一位共事過的夥伴。

追求美好的明天。

2025年2月17日 星期一

留口德

前幾天寫過一篇文章,談到「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重要,年輕時候不懂這個道理吃過一些虧,現在每次很生氣,很想做點什麼的時候,就又會想起這句話。

衝動真的是一個要人命的東西,衝動之下做的決定往往會後悔,衝動之下講的話往往得罪人。

現在有點年紀了,見過的事情多了,在事業進行的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永遠不知道講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後果會是什麼...

所以告訴自己不要衝動,講話前多想一下,「烙狠話」是最沒用的事,即便自己再生氣再不平,可以當狠人做狠事,但是不用烙狠話。「狠話」在沒有實現之前,基本上是廢話,偏偏狠話十句有九句都做不到,然後講多了之後,廢話就變成屁話~~

#語無倫次的人生體悟
#我難道已經進入大叔語錄的年紀了

養成之路

一個醫師的養成,是一條漫長的路,偶爾回頭看看自己成長的過往,影響最大的是剛當主治醫師頭幾年,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考過專科醫師、成為主治醫師,應該就算成熟了,其實這才是決定未來方向的開始。

學生時期和住院醫師時期相對單純,反正就是按部就班,一年級升二年級,二年級升三年級,考過開考的試,取得該取得的資格,畢業證書、醫師執照、專科執照,每個人的差異不大,也不用想太多...

當年我離開訓練機構,到另一家醫院擔任主治醫師,原以為是帶著一身武藝下山闖盪天下,結果進了江湖才知道,主治醫師是另一個學習的開始。

要如何累積病患?如何讓病患願意信任眼前的菜鳥?如何精進住院醫師階段還沒學全的手術技術?醫學中心的任務不是只有看病人開刀,醫學研究怎麼做?要去哪裡找資源?除了臨床與研究之外,還能發展哪些專長?在大醫院裡生存,要如何與上級或其他職類同事打好關係?

一連串的問題,在剛當主治醫師的第一年不斷衝擊著我。

那時候運氣不錯,遇到嚴格的老板在背後拿著鞭子,定期要給他各種工作的進度報告;遇到願意傾囊相授的法師,一步一步帶著我做研究,告訴我學術這條路的進程與目標;剛好我所屬的醫院願意替年輕主治醫師包裝,安排衛生所演講、衛教、地方節目宣傳...

那幾年的養成,造就後來的傅醫師與Peter Fu,我現在走的路,也跟當年的同門師兄弟很不一樣。

我現在有許多工作在醫學教育上,除了盡我所能教會年輕醫師臨床知識與研究技巧外,我也常和他們聊天,讓他們想想「成為主治醫師」之後要做什麼,雖然我知道年輕醫師的短期目標都是先成為主治醫師再說。

每一條路都是選擇,選擇無所謂對錯,但是人生只有一次,前面做的選擇與接受的養成教育,或許會因為蝴蝶效應而有很大的不同。

2025年2月14日 星期五

凡人模式

下午的急診總是非常忙碌,今天當我必須一邊在急救室裡處理一個大外傷主動脈破裂的病人,還得走出來關心現場十幾二十個剛掛號或是等待說明檢查結果的病人時,史迪普來探班。

「不好意思,有點忙,你等一下。」史迪普在在我的電腦邊,但是我站起來往後走,因為大外傷的病人出現變化。

走回座位後,住院醫師向我報告另一個他看過的病人,我再跟他確認接下來要做什麼。

然後我請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家屬過來,向他說明影像檢查的結果。

完全沒有停下來,我一直保持在工作的狀態。

有兩個小朋友準備離院,一個是撞到頭,一個是撞到手,我分別向兩組家長說好離院後的安排,護理師遞上批價單與診斷書。

「診斷書是那個小朋友的。」「骨科門診是那個小朋友的。」我站起來指指兩組家長,讓護理師把正確的文件交給正確的病人。

史迪普看我很忙,決定去幫我買一杯飲料,然後他跟我說:「你工作的時候腦筋非常清楚,為什麼走出醫院就跟白癡一樣?」

P:「..................」

2025年2月9日 星期日

好人壞人

很多年前有一個賣保險的電視廣告,口號是「世事難料,對人要更好」。也曾經在網路上看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往上走的時候,要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因為你走下坡的時候又會遇到他們」~

早些年不太理解「對人好」的意義是什麼,也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滿難的,是一種心境的克服,而且很多人做不到。

以前年輕氣盛,對很多人很多事都不留餘地,結果看似嘴巴上得了便宜,但卻在某處吃了暗虧。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是這些年在職場打滾才慢慢領悟到有多麼重要。而讓我一直放在心上的是「保持善良」。

醫院的工作中,我對看不過去的事會講,表現不好的年輕醫師我會罵會唸,也會有討厭的人,免不了抱怨幾句,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別人,用惡意的手段來對付別人。

一方面是我不會(能力上的不會),更重要的是我總覺得迴力標終究會打回自己身上。

所以我很自我要求要對人好一點,有時候一些小小的善意,就可以幫助到別人,也間接會幫助自己。

偶爾聽到一些人與人之間的故事,不知道是說者刻意加油添醋,還是我的理解錯誤,常在想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惡意的人,或是用著充滿惡意的算計來對待別人。

#語無倫次的文章

#抱怨一下五四三

#PeterFu是好人

2025年1月31日 星期五

等待

「我在急診室啦!帶我媽媽來看病,應該不會太久,一個小時之後見!」急診候診區,我聽到一個中年男子在講電話,低頭看了電腦上他母親的資料,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

過年期間,孝順的兒子回老家,發現母親一週前撞到眼角有些瘀血,附近診所醫院都沒有眼科,因此帶他母親來醫學中心,請眼科醫師檢查。

我所服務的機構,是具備各專科會診的完整醫學中心,但正因如此,所有有看診需求的病患都會集中到這裡來,因此我看完每一個病患,要安排下一步前,一定會特別提醒:「要等。」

照X光要等半小時。

電腦斷層可能一兩小時。

專科會診可能三四小時。

特殊檢查過年期間沒有,大家要放假,檢查單位同仁也得放假。

手術或住院的等待可能不是以小時為單位,可能以天為單位。

「我可以幫你會診眼科醫師,可是眼科的會診量非常大,願意等的話就等,可能三四小時跑不掉。」這邊的眼科可以用各種專科代入,牙科、骨科...各種科~

「要那麼久喔?這裡不是急診嗎?」病人的兒子對於可能很長的等待時間感到不解。

「大家都來掛急診啊,那就變成大家都要等。」我聳聳肩。

「可是病人那麼多,你們不會看一下輕重緩急嗎?」

「如果真要這麼分的話,你母親已經受傷一星期了,會被歸類在不急的那群喔~那會被排到更後面,你願意嗎?」我把家屬拉到我的電腦前,給他看一下目前的等待名單。

「你不是等最久的,也不是唯一在等的,所以請你找地方坐,等候叫病人的名字。」

其實這樣也好,與其一點用都沒有的道德勸說或呼籲,還不如讓民眾直接感受到需要等待的事實,很多事情沒有親身體驗,不會知道事情的嚴重。

當等待變成常態,自然就能接受。

等久了就習慣了。

奇異博士

在眾多的漫威超級英雄裡,相對於大家都喜歡的鋼鐵人、美國隊長或蜘蛛人,我對奇異博士的印象不深,不過他似乎非常強。

除了具備一般超級英雄的基本能力(會飛、會發射些什麼遠端攻擊武器),奇異博士可以逆轉時間、進行時間旅行,還可以畫個圓圈就走進去,瞬間移動到另一個地方...

雖然有非常多關於這些英雄的能力排名,但我想具備時空旅行超能力,應該是前幾名強大了吧~

這麼強大的英雄,本應該只出現在小說、漫畫或電影裡,但連日的春節外科急診,我見到許多時空旅行的穿梭者,原來這些都不是想像,而是真實存在~

「我除夕當天在廚房燙到手,到現在傷口還有點痛。」

「除夕?那已經三四天前了耶,為什麼到今天才來掛急診?」

「就忙啊!今天親戚都走了,我才有空過來看醫生。」

對於這類受傷當下沒看醫生,隔了一段時間才跑來掛急診的,我都把他們稱為時間旅行者。

「我在高雄騎自行車摔倒,現在不太能走。」

「高雄?那你怎麼不在那邊就醫,要跑到北部來?」

「我住在這附近,所以先回家之後才過來掛急診。」

對於這類跨過半個台灣來掛急診的,我稱他們為空間旅行者。

過年期間,正是時空裂縫開啟,一群奇異博士們大顯神通的時候了!

「我六天前去日本滑雪,結果手骨折了,今天一下飛機就從機場過來。」

「我四天前在韓國割到手...」

「六天前在宜蘭撞到頭.......」

同時跨越時間與空間,這幾天的春節急診讓我見識奇蹟。

#一年一度的春節抱怨文
#以前叫他們時空旅人
#我發現根本是奇異博士

2025年1月26日 星期日

少輸為贏

常有年輕醫師跟我聊天,偶爾聽他們訴苦,談論著心中的苦悶。

很常遇到的抱怨是人生的開局就不公平~

我相信每一個人身邊一定會有一種人,就是天生就滿手好牌的人,家世背景好、父母提供的資源與人脈多、腦袋聰明學歷好,可能還剛好長得很漂亮或很帥~(其實不能否認,無論哪個行業,顏值高的人機會會多一些),遇到要跟這樣的人競爭會非常辛苦...

年輕的時候我也想過這個,我當然不能說自己是滿手爛牌的人,不過確實當你的工作場域中出現天之驕子時,好像你努力是理所當然的,你所有的努力都必需排在別人後面。

那怎麼辦咧?人生又不能任意重新發牌,當牌沒有很好的時候就砍掉重練嗎?十幾年前沒有人要走外傷醫療,很多人覺得癌症、器官移植才是王道,半夜要值班或是去急診看病人太low,所以我也只能往那邊走,也只能離開訓練機構。

不過牌不好有牌不好的打法,牌爛的時候更是要一張一牌好好打用心打,能贏一點是一點,少輸一點是一點,牌局很長,一開始的落後只是暫時的,或許在過程中的某一刻有機會翻轉...

這種人生道理說來簡單,我也是很長一段時間後才領悟,某種程度可能跟我做的工作有關。

前陣子替一個腸穿孔的病人開刀,病人很老、本身就有一堆病、開刀前已經休克與多重器官衰竭,可以說是集所有不利條件於一身,這台刀雖然得開,但我也必需要讓家屬理解風險之高。

「就算沒死,也去掉半條命。」通常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候,我會選擇用直白毫不保留的方式來說明,讓家屬完全理解事情的嚴重性。

果然手術中發現肚子裡一塌糊塗,十二指腸潰瘍破了好大一個洞,腹腔裡有兩千多cc的糞水。我在盡量把腹腔洗乾淨之後,試圖把破洞縫起來,不過病人的腸胃道組織很差,幾乎沒有正常的組織能讓我好好下針縫合。

我只能勉強把破洞關起來,從腹腔中拉一塊網膜來蓋住,放了一堆粗引流管,再加一根腸道灌食管。(這些步驟太多太複雜,請原諒我沒辦法在一般的文章中詳述過程與目的)

當我決定關傷口結束手術的時候,擔任助手的學生問我:「就這樣?不會漏嗎?看起來那個破洞沒有關得很緊耶...」接著他補充一句:「我之前看xx老師做胃癌手術,他把周邊組織都分得很清楚,然後接口縫得很細很密,引流管放細細一根,沒幾天就出院了。」

「應該會漏,不過病人狀況太差,再繼續開刀也不會比較好。我們要做的是把防禦措施做好,接下來就算發生併發症,也還有救回來的機會。」

果然幾天之後,加護病房回報,原本都很乾淨的引流管,在右上腹那一支(我四個象限都各放一支)出現膽汁,從位置來看應該就是破洞的地方,前幾天還靠縫線撐著,幾天後崩開了...

不過另外三支倒是乾淨的腹水,這代表感染有被控制局限在右上腹;腸子的灌食管發揮了作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靠灌食管得到腸道營養;在加護病房努力了很久,總算脫離呼吸器拔管轉到病房,不過腎功能終究沒有恢復。

出院的時候我和學生討論這個病人的治療策略:「這跟打牌一樣,不同的牌型要有不同的策略與勝利條件,特別是我們遇到的常是這種條件極差的病人,就像一開局就拿到一手爛牌,目標就不應該是要贏多少大殺四方,反而是設定少輸一點,輸越少賺越多,安全下莊就好。這個病人的一開始治療目標,就絕對不是『完全康復走路出院』,相對的,能把命救回來,到目前還可以進入後續照護的情況,已經是醫療端的勝利。」

這個少輸為贏的道理,看似很簡單,我也是入行很多年才能領悟,也慢慢知道如何設定正確的勝利條件。




2025年1月20日 星期一

模稜兩可

Peter Fu窩在咖啡廳的一角,打開電腦處理論文與文件,一邊進行著最喜愛的咖啡廳人生觀察。

一位太太到櫃台點了一杯咖啡,店員問他:「請問冰的熱的?」

太:「溫熱。」

店:「那是溫的還是熱的?」

太:「溫熱的。」

店:「溫的還是熱的?」

太:「我要溫溫熱熱的!」

店:「我們只有溫的和熱的,沒有溫熱的。」

太:「不能做溫的,然後再加熱一下嗎?」

店:「不行,只有溫的和熱的兩種。」

最後他選了熱的,但要加冰塊。

店裡只有我一個客人,我一抬頭又看見店員的白眼翻到後腦勺~

#PeterFu的人生相談室

以管窺天

十多年前住院醫師訓練結束,並沒有在原本訓練的醫院晉升主治醫師,那陣子很徬徨,不確定下一份工作到底好不好。有個很照顧我高我幾屆的學長,已經去一家診所開業幾年,問我要不要去他的診所上班,除了優渥的保障薪資之外,工作也很輕鬆,看幾個診開些小刀,另外還可視業績抽成。

當時的確有點心動,只是我一直都在醫學中心裡長大,還沒做好要去基層醫療的心理準備,所以就婉拒學長的好意,然後就投入外傷醫療,一走就是十多年,然後就變成大家現在看到的樣子。

在我的文章中,經常歌頌這份工作的價值,我也是真的很喜歡目前的工作與狀態;然而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另一個平行宇宙的自己過得怎麼樣?

當初如果我選了另一條路,現在會是如何?或許我達不到今時今日的成績(其實這些都是看自己怎麼定義,在意的人就會努力追求,但或許在價值觀與我不一樣的人眼中,就會覺得什麼教學、研究、獎項、教職根本沒什麼~),但也許我也可以過著很輕鬆優渥的生活,休閒時間很多、陪家人時間很多、多了很多時間可以旅行、運動。又或者多年過去,我可能都已經是經營者當老板了...

在我服務的機構,每年都有各科的師兄弟離開,我常在捷運站看到他們帥氣的形象照,每個都是自費市場的一方之霸,也偶爾與這些兄弟聚聚,談談彼此的近況。

「我沒什麼變,每天都是做一樣的事,去年底升教育部部定教授,今年醫學會我有十幾個學生要發表論文,四月要帶住院醫師去歐洲開會,有兩本書要準備出版,電視劇也要拍了...」我講了很多,看起來似乎很精彩大有展獲,其實都是原本就在做的事。

「那你呢?」說完自己的近況,也問了在外頭的朋友。

內容很多很精彩,多的是我沒接觸過甚至沒聽過的事,我必須說,真的過得很好。

人生似乎總是充滿矛盾,有時候還是免不住東想西想,到底我自以為的好生活好工作,是真的很好,亦或只是在象牙塔裡自我催眠,以管窺天。

#PeterFu的人生相談事
#偶爾的碎碎唸
#唸完繼續工作

2025年1月18日 星期六

續命師

很老的老病人,從其他醫院轉來,理由是無法控制的十二指腸潰瘍出血。送到急診的時候血壓只有五六十,還帶著三種升壓劑,鼻胃管引流出的是一袋袋鮮血。

看來只有手術一途。

術前我讓家屬知道這是個成功率極低的手術,病人可能會在手術中或手術後,因為各式各樣的問題死亡,例如即便手術仍無法止血,血止住之後再出血,出血都控制住之後出現多重器官衰竭與感染...

「我們都瞭解,我們要拚!」家屬表明既然轉來醫學中心,就是要拚。

「好。」我轉頭去聯絡手術室與加護病房。

手術中的狀況非常慘烈,不過也總算是完成了,那天有個來本科實習的學生,全程看我開這台刀。

「你們的工作都這麼刺激喔?」這是等我手術告一段落,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嗯...是滿刺激的~」

血看起來是止住了,後續還需要在加護病房努力一段時間,隔天我和學生一起去看病人,血壓已經回穩,升壓劑的使用量也正在慢慢下降,身上的每根管路,都已經不再是鮮血。

學生對我的工作很有興趣,所以當我值班的時候,他都會留下來觀摩。接下來的某天,我們一起急診看一個腸子破掉的病人,又是敗血性休克,而且是已經要死掉的那種...

「醫療上我必需建議手術,因為腸子破掉合併腹膜炎,只有手術可以治療,但是我也必需提醒,以病人目前的狀況,存活的機會很低...」

「但是不開一定會死對不對?」病人的母親問我。

「對。」

「好,開!」

又是一場慘烈的大戰,我與總醫師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穿孔處,還有切除拖了太久連帶已經爛掉的腸子,因為嚴重休克產生的凝血功能不良,讓我們吃足苦頭,但也總算在驚滔駭浪中完成。

「你們的工作太刺激了啦!每台刀都這麼刺激~~」學生又一次跟我說。

每天的查房時間,照例一般病房的病人看完後,我都會帶學生繞到加護病房,看看手術後的病人,也與加護病房的專責醫師交換意見。

「血壓不錯,人也醒了。」護理師向我報告今早最新狀況。

「外傷科醫師根本不是在治病,他們是在幫病人續命!!」學生在實習結束時必須繳交一份作業心得,這是他在上頭寫的句子,有點浮誇...

續命。

是浮誇了點,不過我喜歡。

2025年1月9日 星期四

家人的麻煩

年輕男性,在街上跟人吵架,對方拿酒瓶往他脖子上插,送到急診的時候血流不止與失血性休克。

當下我就做出立即手術的決定。

病人很年輕,又是急性穿刺傷,沒道理不積極搶救。因此我聯繫好手術室與加護病房後,將手術同意書遞給病人的父親,他只要一簽好文件,馬上就可以手術。

不過我還是得說明手術的風險:「病人能恢復的程度,取決在受傷的嚴重度,如果傷及重要的動脈,那病人可能會因此中風,終生癱瘓或昏迷,也有可能因為傷及食道,造成後續很嚴重的感染。」(其實應該沒那麼嚴重,只是這些可能性雖然不高,我還是都得提一下,多半都是去手術室把破裂的血管縫起來就可以了~)

雖然講得很嚴重,但我不認為家屬會因此拒絕手術。

沒想到他父親拿著同意書沉思,卻遲遲不肯簽名。

「真的要救嗎?」病人的父親問我。

「不救嗎?他還那麼年輕...」我反問家屬,心裡想這是什麼問題?

「如果照你所說有可能變成植物人,那我就不想救了。」

「但是他現在在流血,不開刀就是讓他流血而死喔!」我可以理解家屬的考慮,但身為外科醫師,眼看病人在流血卻不處理,實在是說不過去。

「他一天到晚給我惹麻煩,也不拿錢回家,還生了四個小孩,之後是我要養.....」看起來是個問題人物,難怪他老爸會猶豫。

「那不是更應該救嗎?讓他快點好起來養小孩啊!不然四個都歸你.....」

他老爸瞬間簽名。

再戰五十年


 

















由於生日跟新年很接近,因此多年來的習慣,我會在跨年夜寫下過去一年的成績,以及對來年的展望,一週後的生日便不再重複這些,而是寫些在又增加一歲時,自己當下的心境。

昨天開了一夜的刀,與家人的慶生遲了一天,生日的三個願望,一個給摯愛的家人、一個給摯愛的朋友們,一個給自己。

期許能夠成為更好的Peter Fu。

回顧十年前的生日文,在我37歲那年生日時,我寫了自己將進入人生下半場,意思是該努力的、該奮鬥的、該得到的,大概已經定型了,在這段人生中除非出了什麼意想不到的大變化,否則要說再有什麼大成就恐怕很難,上半場努力拚事業,下半場守成。

十年後再看那篇文章,覺得當時太小看自己了...

那時候好像是遇到了一些工作上的瓶頸,所以有點灰心,想想接下來的日子別出亂子就好,要再往上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回頭過去十年,其實人生還有很多值得努力與追求的,也確實我也還在往前走,48歲的今天跟十年前,並沒有就此停下來。雖然每天都在做類似的事,外傷醫療、醫學研究、醫學教育、網誌經營、文章創作,十年過去又有新一層的成績。

48歲生日過去,已經進入人生第49年,我發現人生沒有所謂的高峰,在我的前面有太多值得追求往上爬的標的物,又或者說一旦登上所謂的高峰,就意味著該走下坡了...

沒有下半場這回事,我很期待十年後的Peter Fu會走到哪裡!

2025年1月4日 星期六

人生觀察

可能是長年寫作記錄行醫生活的關係,我很喜歡觀察人,然後發現觀察中有趣的地方。很想來開個專欄,講一下除了醫療方面的觀察,這次來講咖啡廳人生觀察與交通車的人生觀察~

我常坐在醫院的咖啡廳,打開電腦處理論文或各式各樣的文件,久而久之跟店員也都有點熟。有一天我一如往常點杯咖啡坐下來,就聽到店員在跟一對夫妻介紹餐點:「這邊是我們的菜單,有各種三明治,搭配飲料有折扣。」

「你們的三明治有哪些口味?」太太店員。

「就是菜單上這幾種,有牛肉、生菜、奶蛋....」店員指著菜單再介紹一次。

「喔,好,那我要一份鮪魚三明治。」

「我們沒有鮪魚喔,請看一下菜單。」我遠遠看到店員的手勢,繼續在菜單上畫圈圈。

「這樣啊...那我們考慮一下~~」(進入思考模式,大約三分鐘。)

「我們要牛肉的。」最後做了決定。

「好的,那請問飲料要搭配什麼呢?美式?拿鐵?還是.....」

「我要一杯豆漿。」

「我們沒有豆漿喔~請看一下菜單再點好嗎?」就在這個moment,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來,然後抬頭看了一下店員,他瞬間閃過的白眼被我發現,很快又恢復笑容可掬的親切模式。

「你的白眼被我看到了~~」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店員跟我打招呼,我忍不住靠過去小小聲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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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常搭醫院的接駁車往返林口與台北,我覺得司機大哥是我最佩服的一種人之一。

除了開車本身之外,必需應付大大小小的鳥爛垃圾事情,包括在大排長龍的隊伍前面假裝探頭探腦,然後冷不防就要插隊上車,被抓到還要喊冤說「我不知道這裡有隊伍」~

那天我在排隊上車,快到我的時候前面有個太太,拿著悠遊卡靠近機器,然而卻沒有發出我們一般習慣的「嗶」一聲,反而是很奇怪的警示音,但是太太還是上車了~

「麻煩你重刷一次!扣款沒有成功!」司機大哥對著他大喊,但他已經走到後頭。

「小姐,請重新刷卡!」明明不是小姐,但大哥基於禮貌總不能叫他大媽。

太太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回來重刷,一樣沒刷過。

「餘額不足喔!」

「那怎麼辦?」(我覺得這真的是無敵白癡的問題~)

「看你是要換一張卡,還是去加值,還是投現金。」我很佩服大哥的耐心。

接下來就入無限迴圈鬼打牆,一下子是沒零錢,一下子是去加值就會錯過這一班,最後大媽忿忿不平的下車,然後說要寫院長信箱....

終於輪到我上車,當我把識別證刷過去的時候,對著大哥搖搖頭,然後大哥苦笑地說:「每天都有。」

#PeterFu的人生相談室

2025年1月2日 星期四

導正觀念

又到了迴響最多的「觀念導正」與「徵求案例」時間!每次這類文章出來,大家的回應都非常熱烈,今天要來提一個「在院內會診醫師」的觀念。

前幾天值班遇到一個腸子破掉的病人,需要馬上開刀,否則腹膜炎可能會敗血症與死亡。

我跟病人說明了手術的目的與相關細節後,病人問了我一個問題:「我本身有慢性病,長期都是xx醫師的老病人,你可不可以會診他一下,我想聽聽他對手術的看法。」

我直接拒絕了這個要求,並不是因為當時是半夜一點鐘,x醫師一定不可能在醫院,而是這個要求不合理。

「x醫師我很尊敬,可是他的專業並不是外科,問他也不會改變你需要手術的事實。」

病人對我的拒絕不以為然,「我想問他我是否可以手術。」

「如果他說不適合,那你就不開了嗎?他敢說你不適合嗎?你不開刀可能會死耶~」

病人的女兒聽懂了我的邏輯,所以幫忙勸他老爸接受手術。

很多病人來醫院,會覺得「可不可以順便...」這裡的「順便」不是講「順便做個全身檢查」那種「順便」(那又是另一個故事,可以講三天三夜),專指「順便問問某某專家意見」~

這個專家可能是某院長、某教授、某主任、某網紅、某電視名人,某個病人曾經看過的醫師,哪怕這些人的專長與病人的目前的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

會診不是這麼用的,無意義的會診會讓發出會診與被會診的雙方都感到很困擾。

我曾經被某科會診過,要我幫他們替病人做術前風險評估,原因是我曾經幫他開過切胃手術,這次病人要接受的手術跟胃(甚至跟腹部)無關,發會診給我的醫師也很無奈,因為他說「病人堅持要問你」.......

徵求一下大家遇到的奇怪觀念,或許來寫一篇導正文章。

新的一年












每年的開始,照例好像都要寫一篇談來年計畫的文章,不過晚了一天,元旦在值班中度過,一天一夜開了七台刀。

坦白說,年紀越來越大,這種徹夜值班體力真的會吃不消,所以每月能值的夜班越來越少,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樣的工作模式,一個從我入行開始就這麼做了十多年的工作模式。

接到急診電話,走去看病人,安排手術,讓快要死掉的病人活著出院,扮演稱職的外傷急症外科醫師。當然生活品質會受影響、家庭生活甚至健康也有影響,但這當中得到了樂趣是很大的,也是支撐我們團隊一直在崗位上的動力。

一路走來都是如此,我相信2025年還是如此。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2025計畫,應該說我的生本來就充滿了計畫,跟換不換新年度沒什麼關係,手上的研究案、學生的教學規劃、院內行政事務,<<拚命>>的改版再次發行,<<HOPE3光明再現>>,還有慢慢涉入的影視產業,希望能一個一個實現,至少無波無折。

晚了兩天,祝各位讀者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