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我的相片
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當責

當責。

我一直覺得,醫療是一個很重責任的行業,醫師的工作之所以與其他人不一樣,是因為揹負的很重的「責任」。你的每一個決定,都直接影響病人的健康,自然必須對這個決定負責。

因此一個成熟醫師的養成,除了技術知識之外,很大一部份也是責任感的養成。我們看待一個年輕醫師,是否足以成熟到成為我們團隊的工作伙伴,也是看他是否值得信任,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一定要彼此非常信任(也要讓同事對自己非常信任),這種合作關係才會長久。

有時候我會唸一下醫學生或住院醫師,通常都不是書讀得不夠或是手術技巧不好,而是該自己負責的事沒弄好,又或者搞砸事情後兩手一攤,再加個很廉價的抱歉~這樣的人會讓我們沒辦法相信,自然無法交付更重的任務給他。

我印象中很深,當我拿到醫師執照入行當外科住院醫師的時候,某個老師告訴我:「被稱作x醫師是很爽的事,但這代表的是你的責任變重,必需要學會承擔責任。」成為主治醫師後,袍子變長、薪水變多、頭銜更好聽,換來的是責任更重,病人與家屬都直接衝著自己來,自己要為醫療的結果負完全責任,沒有更上面的人可以求救(就算有也只是諮詢,責任自己承擔)。

曾經有過好多次,手術後遇到無法預料的併發症,除了盡力解決醫療問題之外,也得不斷與家屬溝通,我常連回家都不敢,待在值班室待命,加護病房一有風吹草動,我也跟著提心吊膽。

那時候就會有種很深的感受,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在光環之下,這些責任重到我承不承受的了?

出國渡假前開了幾台刀,雖然放假期間有同事幫忙代理職務,但我是必需時時瞭解病人狀況,這些都是責任,不會因為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而消失。

多年前也發生過出國期間,病人狀況出現問題,我差點機票買了馬上回台灣。

「當責」這件事,我實在很難給出一個很好的定義,或者說,行醫之路我也一直還在學。

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傳教士

我經常去各醫院演講,大致上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院方邀請的專題演講,自然接待的規格都會比照外賓,專屬停車位、專屬接待人員、貴賓室、長官開場致詞、頒發感謝狀...

有一部份是外傷教育課程,我擔任一整天課程中的某堂課講師,而這又細分為兩種,一種仍是由主辦醫院邀請,或是透過學會邀請,請我去講某一個外傷主題。

有些是像今天一樣,我擔任外傷醫學會輪值的客座講師。

那就真的像大學老師一樣,上課前十分鐘到現場,默默接好筆電,上課時間一到就開始講,沒有開場、沒有主持人,基本上也沒什麼人會提問,大部份的學員都坐在後排打瞌睡滑手機...

我習慣了。

我不能要求學員(其實學員也很可憐,都是被學分或評鑑逼著來上課),我只能要求自己,無論大家想不想聽,台下坐著幾個人,我對投影片品質、演講內容、甚至穿插的笑話,都自我要求到有一定品質。

我對演講的自我要求是,只要前三張投影片有人開始低頭滑手機,那就是我講得不夠好...

因應外傷醫學會常有講師需求,我每年都會準備一個主題,同年度各醫院演講就是講這個,三年前是講骨盆外傷研究、兩年前是講外傷重症加護與損害控制手術、去年講外傷醫師的無限可能...

今年我認真想了想,與其講很多很新很高級的研究,向學員炫技自己寫了多少論文之外,似乎沒辦法達到「教育」的目的,因此今年我重新整理投影片,回頭講我剛入行時常講的「多重外傷處置」,強調關鍵時刻的決策依據。

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像傳教士,有時候得開很遠的車,或是大眾運輸系統轉車好幾趟,就為了到某家醫院上一個小時的課,聽課的學員也未必真的有興趣。

只要在我的演講中,有一個人舉起手機拍投影片的照片,或是我在講述某個重要的觀念時,他有聽到然後對我點點頭,我這一趟就值得了!

值一個班,開一台刀,可以幫助一個病人,透過教育,如果可以改變某個人的想法,或許有天他也可以再救一個人。

2024年11月17日 星期日

心累

假日在急診上班,結束後回到家,史迪普問我:「今天忙不忙?會不會很累?」

天氣不好,出門的人不多,自然受傷的人也少,所以我搖搖頭。

輕傷的中年人,建議住院觀察,於是家屬拿了住院單去辦手續。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家屬大約每十分鐘就來問我一次:「有沒有病床?」

「不知道,要等。」他一來問我,我就只好刷一次床位更新表,但是沒有就是沒有。

後來總算跳出床位了,我以為他不會再來煩我,結果他繼續來逼問我:「有病床為什麼還不能上去?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想想看,一般的出院都是早上,假日晚上為什麼會突然有床位釋出呢?」我被問到受不了,只好反問他。

「.........」

「多半是有人往生,所以讓病房淨空整理一下比較好。」

「.........」

「你如果很急者要上去也可以,那我幫你打電話跟他們說,有些程序也不見得要做。」

「不用!不用!」

「那就別催了~」

另一個扭到腳的小姐,檢查完沒事就結帳離開,結果十分鐘之後她又走回急診。

護理師跟我說:「剛剛離院的病人又回來了,她說她心情不好~」

「那關我什麼事?」

「她說她長期有憂鬱症,所以想來跟精神科醫師聊聊。」

「我們都不是精神科醫師,請他去門診。」

「她說她每次來急診,都會會診精神科醫師來跟她說話。」

今天病人不多不算忙,但是心累。


2024年11月14日 星期四

沒來由的問題

病人有各種問題,甚至是各種懷疑,我基本上都可以理解跟接受。

很多是對診斷或治療選擇的懷疑,懷疑診斷錯誤,覺得自己沒有生病(或是沒那麼嚴重),懷疑醫師的建議,可能不需要住院或開刀,或是某些自費品項...

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把他視為非醫療專業會有的直覺性懷疑。

也有些比較過份的,懷疑醫師的人品,(或許真的有同業做過不好的事,但我還是相信這是少數,大部份的醫師都是基於專業給出建議)懷疑醫師是為了要多賺錢才建議做某種治療或某些自費品...

好吧!雖然被懷疑的莫名其妙,但至少還有點理由。

前陣子有個病人,只是單純的闌尾炎手術,開完刀很順利隔天就出院了。回診時也沒什麼不舒服,但他跟我說:「我想要再照一次斷層。」

「為什麼?症狀改善就好了,不用再多做檢查。」

「開完刀之後,我一直覺得右邊空空的....」病人指指自己開刀的部位。

「嗯...我沒辦法回答你所有的疑問,我只能跟你說手術很順利,你目前也恢復得很好。」

「所以我想照個電腦斷層看看,是不是手術的時候你不小心把我什麼東西給切掉了。」

我沒講話,微笑,揮手,請他離開。

腦。

完全不想回答

有時候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病人的問題。

有個車禍撞到頭的太太被送來急診,檢查完沒什麼事,但是他一直說頭暈沒辦法出院,所以在急診躺了兩三小時,直到兒子來接他。

當護理師把批價單、藥單、門診單交給病人後,病人問了許多後續的照顧問題,以及可能會有的變化,護理師很有耐心地一一回覆。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你們的插座是不是壞了?」病人指著床頭的紅色插座問我,那是醫療使用不斷電插座,他拿來充手機的電。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問?」我對他的問題表達不解。

「因為我剛才躺在那邊,手機充了兩個小時都沒充進去.......」

「你趕快回家吧!」

2024年11月10日 星期日

師生關係

與學生的緣份。

這些年來,我遇到過許多學生,有些是醫學生,有些是年輕醫師,人數多到早已不知道有多少。有些學生可能讓我教過好幾年,有些學生可能只有幾個月,有些學生只有一週,也有的學生只有一小時,或是某一台手術的時間。

我很珍惜這種萍水相逢的緣份,或許只是剛好某夜的值班被叫來當我手術的助手,將來沒走外科的話,他的人生可能只會跟我開這台刀,或許我就成了他在這輩子唯一開的一台刀的指導醫師;或許只是上過我的某一堂課,將來如果沒有接觸外傷、急診、外科相關科系的話,或許他這輩子只有這一個小時,有人好好跟他講些外傷處理的觀念...

因為我很珍惜,所以儘管只有一台刀、一個小時,能教的我會盡量教,學生想學我都可以教。

所以偶爾會在路上(包括院內、真的馬路上,或是因為某些因素去其他醫院)遇到某位醫師叫我老師,閒聊之下才發現他曾上過我的課,或是我教過他什麼~

我並不覺得一定要是相關專科的學生才要教。(當然我也遇過某些學生,擺明就是要走某個跟我的領域無關的專科,對我的教學興趣缺缺,那我也由著他...)

也常有很多學生來找我,表示對外科或外傷很有興趣,想要跟我學習。基本上我不會拒絕,但是我也都會提醒:「想選什麼科,是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跟我講,如果有一天你改變心意,也不必不好意思。」

我遇過找我一起寫外傷相關的論文,成功發表之後用這篇論文去申請其他熱門非外科的專科;也遇過跟我一起發表外傷相關論文,因為題目的同質性,他拿著資料投靠其他老師...其實想想也沒什麼好在意的,我跟這個學生的緣份,就是寫論文那段時間,彼此都有成長就好。

我遇過曾經信誓旦旦對外傷很有興趣,將來非外科外傷不走的學生,隔了很久沒有聯絡後的某天,他打電話跟我說抱歉,因為他改走其他專科...

「你想太多了,你要走什麼科是自己的人生,不必對我說抱歉,其實我也不在意。」我被他抱歉得一頭霧水,因為在我的認知裡,我們的緣份僅止於相處的那段時間。

對於所謂的「學生」,我都是用「未來的工作夥伴」來看待,在動態變化的關係中,老師與學生也僅僅是人生中很短暫的相處,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迂腐的關係在我心中不存在。

2024年11月5日 星期二

教學時間

前陣子有個學生在我的團隊見習跟實習,結果那幾天我的病人剛好不多,又有不少行政事務要忙,所以每天花在臨床工作的時間比較少,我都在早上查完房之後和他在會議室裡討論一些外傷相關的專題。

病人多有病人多的教學方式,沒病人也有沒病人的教學法。

常常不知不覺就討論了一小時,然後我可能因為要趕某場會議,而必需離開病房。

「老師,那下午去哪裡找你?」臨走前學生問我。

「嗯...中午過後好了,我們病房見。」其實我大可放牛吃草,多的是有人跟學生說「你自己讀書!」(我當學生的時候,也常遇到老師早早看完病人就消失,結果我早上八點就下班了~),但是聽到學生問我時,我下意識地看了當天行程,然後又約了下午繼續教學。

門診的病人又多又急,我必須在很短的時間看完一大堆病人,所以門診其實不是一個好的教學場域。通常我不會要學生來跟我的門診,不過偶爾會有學生跟我提出想來門診看我看病人,我都會特別提醒:「要來可以,可是我恐怕沒有太多時間停下來跟你講話~」

話雖如此,每回有學生來診間,當看完某個特殊的病人時,還是會停下來跟他講講這個病人的故事,以及醫療上值得教學的事。

值班開了一天的刀,到了半夜兩點還有刀沒開完,我已經累到虛脫只想快點把手術完成,年輕剛入行的住院醫師總醫師,興緻勃勃想來跟我學開刀,本來一句話都不想講只想趕緊開完,但仍沒辦法拒絕學生,還是在大半夜一步一步帶著他們,說明每個手術步驟。

我沒辦法拒絕學生。

我常覺得在醫學中心工作,除了臨床業務之外,指導年輕醫師也應該是工作之一,曾經我的師長這麼帶我,我就有義務帶著年輕人往前走。

該週的學生實習結束,下班前他跟我說:「老師謝謝,這週學到很多,比我之前實習一個月都還多....」聽到這句話我很感慨,說起來因為自己事情太多,花在學生身上的時間我還覺得太少,他們跟著我一整天,其實也就兩三小時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我以前當學生的時候,真的發生過一整週只見過指導老師一面,約十分鐘。